沒過幾天，楚潼中學接到上麵的通知，第一時間傳達給了全校師生：取消當年的升學考試，在校學生停課參加文化大革命。聽到這消息，一些不知輕重的學生，如釋重負地在心裏慶幸。
破四舊如秋風掃落葉般的狂飆，很快就刮到原本安寧的小城。麵對突如其來的這場大運動，許多人心裏都感到茫然，多少年如影隨形，無所不在的曆史遺存，一夜之間都成了十惡不赦的封資修，統統要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四麵八方都在砸，一大批未經世事的青少年，盡一切所能四處掃蕩曆史的痕跡。傳統民居上的精美磚雕、木雕、石雕，能砸的全部砸掉，砸不掉的，胡亂地用石灰黃泥塗上。狂熱的人群麵前，即便是最具人文價值的器物也不能幸免，大寺小廟所有的陳設蕩然無存，一切留有曆史印記的陶瓷都被砸得粉碎，字畫古籍，無論出自哪個年代、無論出自何人之手，全都付之一炬。所有的老字號，一夜之間敲掉了所有的舊招牌，換上了象征革命的新招貼。一場以“紅海洋”為名的大塗抹在大街小巷四處鋪開，幾天工夫，所有臨街的門麵全都塗上了紅色的油漆，盧府的一對大門，也一改住日的舊貌，變得令人眩目。
韋今遜剛跨出大院門，就聽到過往行人在傳，“那邊有人在拆楚賢閣！”
聽到這消息，韋今遜急忙朝街西趕去，老遠就看到那邊鬧哄哄地圍了很多人，喘著粗氣擠進人群，抬頭看去，閣頂上的寶瓶已經沒了蹤影，簷下的牌匾也全部消失，精美的鬥拱梁枋，被手持鐵錘的人砸了個稀巴爛，四方攢尖頂上的蝴蝶瓦全被推到地麵上，陣陣煙塵騰空而起，眾人連忙退避。楚潼曆史文化的象征，旦夕間就成了一堆被人廢棄的垃圾，猶如一把幹火將它無情地毀滅。人群中有人在拍巴掌，更多的是一臉的迷惑，這時候，沒有一個人出來說一個“不”字。
韋今遜轉頭要走，人堆裏擠過一個人來，灰頭土臉的讓韋今遜隻看到他一雙眼睛白子，一時認不出是誰。這人拍打過落在身上的塵土，掏了個手絹在臉上猛擦了幾把。韋今遜這才認出原來是門口的鄰居吳士先。
正在疑惑之中，裏麵又擠出來幾個同樣是看不清麵像的人，內中一人大聲地在喊，“吳主任！別忙走，我們一起去洗把澡，再到茗鄉園去弄壺酒！”
吳士先忙替他改口，“現在不叫茗鄉園了！現在叫工農兵！”
“好小子！什麼事都跟你沾上了邊！”韋今遜這會兒才知道拆楚賢閣竟是吳士先等人所為，一陣無名火頓時湧上了頭，望著吳士先的背影，忿忿地吐了一句，頭也不回離開了現場。
韋今遜一路上在心裏默默地問自己，這場運動難道就是要將原本屬於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曆史文脈一把連根拔？要不，為什麼不分良莠，一陣風似的將所有的曆史遺存都要統統毀掉？
回到家裏，韋今遜對發生在大街上的這一切還沒能夠平靜下來，二姑和聲細語地勸父親，“現在是大勢所趨，不是哪一個人能夠左右的。沒地方也沒人聽你去說什麼，你就不要去操那個心了。你說可惜？眼前毀的那麼多東西，哪一樣不可惜？可惜的東西太多了，沒辦法……”
韋潔極少見到爺爺這樣動怒，看著韋今遜非常難看的臉色，也隻能靜靜地坐在一邊，什麼話也不說。
“楚潼是個曆史古城，兩千多年的文化積澱啊！”韋今遜還是忍不住，情緒仍是那樣激動。
韋潔接過二姑遞來的菜碟子放在桌上，柔聲勸他，“爺爺，不要為這些生氣了，氣壞了身體，得不償失。”
韋今遜長長地歎了口氣，“是的！韋潔說的是對的，在家裏生這些悶氣沒用，沒用的！中華文明五千年，先人們給我們留下了多少無價之寶？楚潼城裏明清兩代的古建築不勝枚舉，範仲淹時代的那些遺存更是北宋的。這是什麼？這是楚潼厚重的文化積澱，源遠流長的曆史啊！楚賢閣，楚潼的寶貝！他們拆掉的哪是普普通通的一幢樓？他們是在割楚潼城兩千多年的文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