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平初年,朝乃國朝,平乃太平。
秋日明淨的天氣裏,隱隱約約可以嗅出一絲衰敗的氣息,或從開始泛黃的秋草中溢出、或從秋蟲高低婉轉的啾鳴聲中散開,或從漸漸轉冷的日光中浮現。無限清明、無限朗闊。浮雲遊散,於湛藍天空中或舒或卷,隨清風飄蕩,似河中之舟,來去無定。
以宮牆界定的天空不甚寬闊,玄光流過鬥角的屋簷,潑灑在朱紅的圍牆上,最後沒於青石磚或粗糙、或光華的表麵上,映出點點細碎的冷光。沉容的目光順著青石磚向上、略過朱紅的牆壁、鬥角的屋簷,最後定格在明澈的秋日晴空之上,瞳孔微微緊縮,一張素淨的臉不知為何與這樣的碧天甚是相契,或是是因為天生的骨相,或是因為天光籠罩,明明麵無表情,卻偏偏讓人覺得溫柔且嫻靜,就像此刻沒有日光卻依舊慵懶柔和的碧天一樣。
屋內嘈雜聲起,沉容不過微微皺眉,似乎是在怪他們攪擾了自己的清淨——主子歇息的午後,是她們這些雜役宮女最悠閑的時光,像這樣偷點懶亦不會被嬤嬤訓導。不過照目前的情勢看來,這個午後大約是安寧不得了。
沉容將目光移走,觸及地麵宮牆時有些微的恍惚,天光的重影一時半會兒揮散不去,她閉目休憩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已是笑容晏晏,規規矩矩走到章華殿階下一名年紀稍大的女子身旁,對她行禮道:“嬤嬤,裏麵出什麼事了?”
李嬤嬤用眼角餘光掃她一眼,隨後又向四周望了望,見沒有什麼要緊人物,便悄悄地將沉容拉到一邊,責備道:“你怎麼來了?”看著沉容擔憂的模樣,又有些不忍,便貼耳告知她道:“娘娘腹痛不止,正要去請太醫呢。等會兒太子殿下就要來了,你趕緊回去。”說完這句話,又匆匆回到階下,正色而立。
沉容沒有像李嬤嬤所說那般離開,反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此刻譴人去太醫院請太醫,最少也得半個時辰才能趕到,那太子妃就要多受半個時辰的苦。正思量間,院外又是一陣響動,朱紅的宮門外有一男子急急邁步而來,身後跟著東宮總管王誌還有一幹宮人黃門,王誌提一口氣,喊道:“太子殿下駕到!”
東宮的主人,當朝的皇太子殿下,慕容恪。
階下侍立的宮人們登時緊張起來,心吊到了嗓子眼,猛地咽幾下口水,刷刷的全部跪下,大氣兒也不敢出。沉容站在遠些兒的地方,心事重重的,一時間竟沒有下跪——不知是忘了,還是覺得太子不會注意到她。沉容愣愣地把頭抬起,望向那眾星捧月般秀拔的男子,她隻能看見他的側臉——他的眉微微蹙著,像是在掛心著什麼人,狹長的丹鳳眼有意無意的透出些漫不經心的冷漠,薄唇抿在一起,形成一道好看又毫無溫度的線條。沉容隻覺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然後,臉不爭氣的紅了,一雙眸子微微垂下,定格在男子月白色的襴衫上,那襴衫被風帶起,襯的他整個人就似一束白月光——冰清玉潔、遙不可及。
沉容按住自己狂亂的心跳,深吸了幾口氣,男子身上熏染的龍涎香便毫無顧忌的鑽到她的鼻子裏來了……可惡!沉容在心裏暗暗懊惱。正神思恍惚間,突然聽得有人喚她:
“那邊的……喂!喂!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行禮呀!”
沉容愣了片刻,抬頭看向對麵,隻見王誌罵罵咧咧指著她,雖是凶神惡煞的樣子,卻還一徑的向她挑眉使眼色。沉容目光一移,見慕容恪站在那台階上不動,正半眯著眼睛打量著她,臉上的神情甚是冷漠,沉容不覺脊背發寒,剛剛臉上升起的潮紅登時褪了下去,一閉眼、一咬唇,猛地向前幾步跪在慕容恪麵前,低頭恭敬道:“殿下,奴婢會一點推拿之法,可緩解太子妃的苦楚。”
此話一出,不止是在場的宮人、嬤嬤,甚至王誌、甚至慕容恪本人,都微微一訝,慕容恪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平複成了波瀾不驚的樣子,抬頭把目光從沉容身上移走,他不知道這個宮人想耍什麼把戲,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必要在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上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