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想鬆弛,當然不敢,想吃一頓好的,也沒有銀子,想要打家劫舍,又怕驚動仇人,所以步步為營,寧願捱餓,也不敢輕舉妄動。他的傷一直都在痊愈,但不經徹底的休養,仍好不全。
現在他已洗了澡,身上的臭氣已去,大吃了一頓之後,他感覺得自當日秘岩洞一役後,第一次有了重振的決心。這時吳雙燭就站起來,向與宴的江湖朋友笑道:“我們這位顧公子,在武林中,是個極出色的人物;在官場上,是個了不起的人。”
大家都附和、拍掌歡呼,顧惜朝居然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腦中不禁出現當日他在連雲寨威風和官場上得意的情形,一一如曆在目。
“這位顧公子能夠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全靠八個字,那就是:”吳雙燭臉上的笑容凍結了,“賣友求榮,心狠手辣。”
顧惜朝本正向人敬酒,現在已沒有人向他舉杯,人人都冷著臉色冷冷的瞧向他,眼神充滿卑夷與不屑,有人甚至已向地上吐痰。
“當日,我們四叟助他逮捕犯人,他借我們這兒行事,但卻先殺了巴老三,又刻意讓老四送死,再不顧道義,射殺劉老大;”吳雙燭的語音轉而淒厲,“各位,你們來評評理,像他這種人,該不該去幫他?他淪落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可以說:上蒼有眼!”
顧惜朝已抬不起頭來。
他的手也在抖著。
他急躁地呼道:“亂虎、亂步、亂水!”
霍亂步、宋亂水、馮亂虎一齊步了上來。
“我們走!”顧惜朝氣急敗壞的道,“我們離開這兒!”
可是他才站起來,就咕嚕一聲滑倒下去。
“這種毒藥叫‘笑迎仙’,是息大娘從尤知味那兒學回來的,尤知味那兩位結拜兄弟自從知道你臨陣逃脫,任由尤大師被擒於安順棧後,他們一直都想向你報複,你已經領略他們報仇的手段了罷?”吳雙燭鐵青著臉色道,“這毒藥毒不死人,可是隻叫你比死還痛苦,痛苦得非自盡不可。”
人都散去了,燈影依舊,場中隻剩下了白發矍爍的吳雙燭。
顧惜朝隻覺痛苦難宣,五髒如焚,嘶聲道:“三亂,動手!”
“好!”宋亂水一拳,把顧惜朝打飛出去。
他的鼻子再度碎裂。
血水不斷的慘迸出來,使他喉頭嗆咳不已。
他忍著痛,去拔斧,斧不在,隻好拔刀,刀也不在。
刀在霍亂步手裏。
斧被馮亂虎執著。
顧惜朝已被徹底的擊潰。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一個人就算是真的完了,也不比他知道自己“已經完了”更來得絕望。
他想掙起來,可是痛苦又教他倒在地上,像蝦米一般的蜷縮著、抽搐著。
他還清清楚楚聽見“連雲三亂”說的話:
“你這個破敗星,跟了你,真是倒八百輩子的黴!”
“我們早就想放倒了你,可是答應過戚寨主,一定要假意服侍你,直至讓你捱到八仙台,見著了吳神叟,才可以露出身份!”
“我們跟申子淺、侯失劍早就串通好了,否則,他們怎麼不殺了你?我們又怎會跟你吃這些苦!”
顧惜朝掙紮著,輾轉著,尋到地上一口酒罐子,他用頭把它撞破,撿起一塊碎瓷片,手顫動著,就要把瓷片尖口往脖子上割。
忽然,有人執住他的手。
然後讓他聞一瓶東西。
他大力而急促地吸了幾口之後,體內的劇痛就漸漸而神奇地消失了。
那人又遞給他一柄小斧,一把小刀。
他執著刀,攏進袖裏,再緊緊的握著斧,然後才鼓起勇氣,往上看去:
那是一個俊逸、落寞、風霜的獨臂白衣人。
戚少商。
“現在你是獨臂,我也是隻有一條胳臂,你的傷也好了八成。”戚少商道,“你懷中有斧,手中有刀,我掌中也有青龍劍,你已眾叛親離,我也給你出賣過……”
他在月下慢慢的拔出了長劍,青鋒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我們正好可以決一死戰,算一算總賬。”
他們已到了結算總賬的時候。
人來到世上,這賬總會算一算,隻看遲早,隻不知或賒或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