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來了。

她知道她這一輩要等的,應等的,以及唯一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她喜歡他神情間所流露的傲氣,仿佛,每一舉一動,都足以掩蓋了星星和月亮的柔輝,每一舉手,一投足,都說明了。

月亮太老了,她的光華已照不清他們的臉。

星星太軟弱,她們自己也看不清前麵的路向。

可是他隻對她專注。

對她深情。

她迷上他說話時的語氣,好像這麼一句:“讀書和學習加上期待將來,就是係住現在自由自在的過活之絆腳石。”要是由別人來說,那不知多無知和無禮。

但在他說來,卻隻是霸氣和爽氣。

還有誠意。

直至他們在一起,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也分不開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她是孫搖紅;她才曉得,原來他就是公孫揚眉。

但那時候他們已下定決心,各自準備用他們分別是十八及二十年來的生命交傑養精蓄銳的力量來轟轟烈烈愛一場,並且用心應付和承擔這件事的一切後果。

到這時候,她才知道畫畫的是他。

原來用劍的手,也可以畫出這樣的畫的。

她為他吹笙。

他愛聽。

愛得像在感受一個淒涼好夢。

他為她畫畫。

他畫她。

她在瀟湘館裏低垂娥眉低吟賦,他就為她描,為她繪,為她畫出千種氣質百種風情,金風細細,葉葉梧桐聚,花紅如火,亂飛如血,她把一種千呼萬喚更與何人說的。千言萬語的無聲,會注入畫筆裏。

畫成。

人人說像,歎為觀止。本來大家對這對“金童玉女”,自是人人稱羨;對他們的恩愛,更不羨鴛鴦。

可是她獨認為不像。

因為再像,很像,更像她的女子,在他未見過她時,未見過她前,都已經畫出來了,寫出來了,以致他見到她之後,所畫的女子,反而變得遙遠了,不真實了。

唯一像的反而是氣質。

以及那一種不可言說的風情。

讀:‘飄紅小記”到這一段落的時候,鐵手忽然想起在“飛紅居”壁上的畫:

那湘畫裏的女子。

——那女子的笑靨是燦麗的,眼色卻是寂寞的。{21中文網提供閱讀}

她的衣袂像水波一般流動,一動是一種風姿,千動是千種風姿,誰都可以情估得出,畫者對畫中女子心中有萬種牽置,都為伊之一蟹一笑而牽動。

他為她而牽痛。

纖痛。

可是她的倩影仍流露出讓人無法釋懷的孤寂,像孤獨了百年,寂寞了千年,如果畫中女子的美是永恒的,那麼說,她的孤寂也一樣不朽了。

為什麼他會這樣畫她呢?

為啥他會在熱戀的時候畫出這樣的一個她來呢?

鐵手知道他的為人。

他是那種站在任何地方就像他就是這地方的主人的那種人。

飛揚而不跋扈。

鐵手了解他那種人。

他本來就認識這個人。

他私下有一半是為這入而特別趕來這兒的,他不但已為這個人而闖“一言堂”,還會為此人而登泰山。

他既來了,已別無選擇。

鐵手聽過他說起她的事:他甚至認為,自己渾身上下。甚至連頭發也在愛著她。

而他是一個能光憑眼神就足以把敵手搗成碎片的年少英俠。

可是他為何要這樣畫她?在愛得那麼真。那麼深。那麼瘋、那麼狂的時候,他筆下的她,依然是那麼憂、那麼鬱、那麼哀涼、那麼淒然!

——難道他在和她最甜美幸福的時候,已覺察到他們的未來,是一個絕大的不幸?一個沒有底止的深淵?

鐵手不知道。鐵手沒有問。

那時候她隻知道他在戀愛。

他們在京師,相交莫逆,但他還是要急急回東北。

因為她還在那幾,他的心一早已飛了回去;

後來,就沒有他的消息了。

鐵手那時還沒有看過這幅畫。

但他卻在一場戰鬥中而認識他,兩人不打不相識,而致惺惺相惜:

他便是人稱“揚眉劍”或“揚眉才子”的公孫揚眉。

破曉時分。

鐵手與猛禽還在讀“曉紅”。

他們即將出發,上泰山,殺山梟、救搖紅。

但他仍來讀完,“飄紅手記”的“曉紅篇”。

他們還在讀。

讀她。

這個黎明特別冷。

外麵傳來調度兵馬的遝響,殺伐之氣愈來愈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