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家搬遷後,爸爸要重新規劃他的職業,那些年種過的地,前幾年積累的開廠經驗和製作釣魚竿的技術,低穀或輝煌、成功或失敗,統統成為過去,我不知道他看到內蒙古第一眼時,有沒有感到慌亂和退縮,那種把全家的未來都搭在這次搬遷中、逃離舒適圈重新定義人生的衝動,是否讓他在某一時刻後悔過。但至少,這些年來,他用事實告訴我,他從未後悔!
搬到內蒙古後,爸爸幾乎馬不停蹄的就與四叔謀劃起他們的未來,在他們眼裏,這座城市除了當年在走西口的繁華時代留下來的老區外,還有兩個新區亟待開發,老區和新區並沒有相連,而是用一條長長的公路連接起來。據說這個設計是當年蘇聯的城市設計師提出的意見。旨在將來有一天,城市建設麵積不夠用了,這條公路兩側的原始荒地,最終會成為新的開發區域。爸爸與四叔一拍即合,兩人決定就這麼幹吧:“學著蓋房,將來建造摩天大樓,讓這個城市到處都有我們蓋的房子!”
四叔說:“大哥,你從小就學習好,咱們要幹這行就要有各種證件,你先去讀個大專,有了大專文憑,就能參加職業考試了,再過上幾年,什麼建造師、工程師、你統統考一遍,將來我們有了經驗和資質,就能自己幹了!”
四叔的話,重新燃起了35歲的爸爸的熱血,從那時起,爸爸開啟了他的另一種人生。他重新啃起了書本,每天一早出門,晚上回家後,還要在繼續用功,在那黃色光暈的燈光下,蔓延著一個建築大師的夢,那夢想在夜裏、在書中漸漸綻放,他或許已經看到了,未來燈火如晝的城市,有他做出的那一份貢獻。後來,他用了很多年,陸續考取了各種證件,成為他想成為的人,不過這已是後話。
爸爸走上了他的逐夢之路,家中的瑣事當然再次甩給媽媽。媽媽知道爸爸辛苦,每晚他回家後,總會再給他加兩個菜。在一旁已經吃過晚飯的我們,還都是嘴饞的孩子,看到經常出現在爸爸桌上的花生豆、炒雞蛋、尖椒肉絲、拍黃瓜或西紅柿撒白糖時,總是悄悄的流口水,別的不用說,那西紅柿撒白糖是我最喜歡的一道涼菜,酸酸甜甜,吃到最後,白糖已融化在盤子底的西紅柿汁水裏,端起來一口喝下,別提有多幸福了。但這多數存在於我的想象當中,媽媽擔心一邊跑工地學著幹活,一邊跑學校上課的爸爸身體吃不消,總會對我們小聲說:“趕緊睡覺去!看看都幾點了?”我們這才不情願的慢慢回到自己床上,第二天吃早飯前,姐弟四人總會留著自己的小心眼——我們不約而同的偷偷溜進廚房,看看昨晚的花生豆還有沒有。
如果前一晚有花生豆,那麼第二天早上的廚房裏,一定會有多半盤剩下的,我們每人抓一小把,握在手裏吃的美滋滋的,媽媽看到後總是笑笑說:“四個小耗子,又不是不給你們飯吃,整天就惦記你爸碗裏那點。”不一會,早飯就有了——河北人每天必喝的棒子麵粥、饅頭或大餅、小鹹菜、煮雞蛋,這樣的早餐是媽媽的標配,直到今天,仍然是這樣,但在那時,遠不及前一晚爸爸的加餐令人垂涎欲滴。後來我想,也許爸爸那些年的壓力的確很大,也許他天生不會和兒女交流感情,所以每個晚上他回家後,我們幾個孩子都靜悄悄的不太敢說話,因為很怕遇上他那嚴厲又尖銳的眼神,但那不能說明,他心中沒有我們,因為那些年的花生豆,他都會留下多半。
爸媽的口味後來一直都沒怎麼變過,河北人向來簡樸,吃飯以清炒為主,頓頓都有粥或稀飯,清湯寡水,肉隻是點綴。不像我們的鄰居——是正宗內蒙古人——經常吃大肉:燉羊肉、燒豬肉、燴牛肉、吃黃河鯉魚、肯羊棒骨、吃豬排骨。每到吃飯時,她家總能飄出肉香味,我們幾個孩子就跑去她家門口,想看個究竟,這時鄰居就把大門一關,嘴裏說:“起開、起開、小侉侉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