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堆疊的骨頭被人從內部掀開,那劍士骷髏揮舞著手中的骨劍,從其中衝了出來,而後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高舉著的雙臂一時之間竟忘了放下。
“這都是你做到的?”劍士骷髏的視線終於落到了那正在從火焰之上收回魘獸的黎凰的身上,意識的波動傳遞開來——現在的他,已經能夠非常熟練地使用這種技能了。
然而黎凰對這樣的交流方式仍是有些反感,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之後,回過身來,讓在了一邊,同時指了指那團火焰,臉上露出了征詢之色:“你需要這團火焰麼?”
“我……”劍士骷髏踏著一地白骨走到了近前,站在那火焰麵前,遲疑了片刻之後,向黎凰再度發起了疑問,“方才那骷髏說,對我們這種存在而言,決定‘我’的存在的,是這些火焰,但是眼下我已經知道,單純的火焰並不能成為‘我’的存在的倚仗……所以,真正的關鍵,其實是被那些黑乎乎的小怪物吞吃掉的部分麼?那是什麼東西?在我轉生之後,那東西仍會存在麼?”
“不知道。”麵對那劍士骷髏一連串的疑問,黎凰在遲疑了片刻之後,給出了一個不肯定的回答,“我隻能告訴你,我會稱那些被魘獸吞吃掉的東西為情緒或者意識,是一種人在感知這個世界,與這個世界上的種種進行交流的過程之中,自然而然所會生出來的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會讓人想要去做些什麼說些什麼得到些什麼追求些什麼……這種力量可以有形也可以無形,似乎可以依附在任何東西之上,一幅畫一柄劍都可以,甚至可以通過一串文字一句話而世世代代地永遠流傳下去,哪怕留下這串文字的人其實早已灰飛煙滅,消失在茫茫的歲月之中。”
“而同樣的,一個存在……算了我還是用人來舉例吧,你自己假設成一個與你同樣的存在好了——一個人,就算依然四肢完好血肉豐滿,能呼吸能走動,能吃能睡能做任何一個活人需要做的事情,甚至還會思考一下自己下一頓飯該吃些什麼……他也很有可能是沒有屬於自己的意識存在的。”黎凰感知到了那劍士骷髏意識之中的波動,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在見證著什麼開花結果的事情,於是越發地耐心了起來。
“沒有屬於自己的意識?是被別的存在控製了?吞噬了?”劍士骷髏的視線掃過了周邊那些散亂的骷髏,“是不是就仿佛這些曾經被控製的骷髏們一樣?”
“被控製的確是一種可能——這種情況下,主人的意識就是他們的意識,主人的喜怒哀樂就是他們的喜怒哀樂,最終,他們的心裏,會連最後一點反抗之意都消失殆盡,於是心甘情願地成為城牆,或者磚瓦。”黎凰回答道,“但是,其實很多人並不是因為被控製而喪失了自我意識——人心之中惰性才是關鍵。”
“惰性?”劍士骷髏依然十分地好學。
“經過了獨自一人苦苦摸索的長途跋涉之後,有的人在路過某處能夠稍稍休息緩口氣的地方的時候,本來隻是想著暫時休息一段時間便離開,結果卻發現,如果自己放棄原先的目標,放棄想太多的痛苦,並且依循著別人已經鋪好了的平坦的大道,讓自己走上與其他人一模一樣的道路,成為和他們一模一樣的複製品——這些主動放棄了自我意識的人,才是大多數。”黎凰伸手指了指那些幾乎已經跑到了天邊的骷髏們,“他們其實正是這樣的存在——因為在荒野上與別的骷髏爭鬥的過程之中,他們發現自己贏得越來越險越來越艱難,甚至開始擔心自己下一次遇到了敵人的時候需要麵對的便是自己的消亡,這種畏死的恐懼感讓他們不想再去冒險,讓他們覺得自己弱小,讓他們想要依靠群體的力量,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成為了彼此之間毫無差別的存在,讓他們完全地放棄屬於自己的意識,並領受了他們所認定的至強者的統治……”
“隻能說,這世上有意識的存在,大抵相差不大——他們在主動放棄自己的意識的時候,總會給自己編織出一個完美的幻夢,覺得那樣被當做城牆磚瓦的生活便是他這一輩子的極致,是了不得的恩賜,然而他們為了遷就眼下的日子,所以主動封存住的那一部分天性,卻總是會在某些關鍵時候跳出來,讓他們生出些癲狂和難以自控的念頭來。”
“我引動了他們心中被封存的那一絲天性。”黎凰打了個響指,仿佛是點燃了煙花的引線一樣,“然後,便是這樣了。”
劍士骷髏茫然抬頭,似乎頭頂上真的有煙花爆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