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西江月》蘇軾
一、童桐
淩晨五點半,鬧鍾響起,深藍色天光隱約透漏。沒有同伴的房間有些陰冷,壞掉的水龍頭在滴水,滴答,滴答。童桐睜開眼睛,感到內心的酸楚。在夢中,又見到他。
她不想見到他,他一直是她的傷痛。小的時候,她得到他無微不至的照顧。長大後卻叛逆逃離,要傷害他。如今他死去,再沒有人可以給他一個絕對的肩膀。嗬,她見到他在田地裏插秧苗,身姿靈活而沉穩。見到他落魄喪妻時含淚撫養著他的小女兒。見到他老年時弓著背一遍一遍走過山裏的陂填。
接到童有貴去世的消息時,童桐正為工作四處奔波,剛收到北京中心一家大型公司的麵試通知。童有仁用縣城的電話說,童桐,你的父親去世了,你要到雅信來,為他安排後事。她覺得她全身的血液一下湧到腦子裏去了,一顆心在空中飄啊飄。站起來,腿發軟,由跪倒在地上。她回答說,我知道了。聲音啞啞的,卻沒有哭腔。
童桐掛了電話,失神的坐著,坐在房間的角落處,狹小的空間讓她覺得安全。她的內心麻麻地,但並無悲戚。不知為何,她記憶深處的她仍舊健壯。潛意識裏她覺得他可以陪著她一輩子。她對自己說,他沒有離開我,他還在,而我要保持他的體麵。她決定如期應聘。A公司的電台節目,招聘音樂主持人,在深夜播放優美的情歌,薪資可觀。第一輪篩下大約五百人,剩下的二十幾人,需要通過麵試。
童桐在陽光正盛的下午走進A大樓。畢竟是與國際接軌的公司,整棟大樓裝修風格極為摩登,空調冷氣十足。
空曠的走廊裏來了一排年輕的女孩,潔白而美,讓人有種春天生機勃勃之感。童桐站在角落,皮膚黧黑,眼神中有淡淡的疏離。
二十四號,童桐。她是最後一個參加麵試的人。在這之前,她見到有人躊躇滿誌的走出來,也有人垂頭喪氣。主試官澤西探出頭念童桐的名字。下午的陽光有些晃眼。童桐鎮定地走進去。
請坐。澤西說。童桐向他頷首問好,坐到椅子上。
澤西不動聲色地打量童桐。這名女子約莫二十歲。麵容清秀。五官並不豔麗,卻散發一種植物的清香氣息。頭發紮成馬尾辮。一點點化妝也無,有城市人少有的黝黑皮膚。穿清簡白襯衫,藍黑牛仔褲,球鞋。手上有一隻厚重銀鐲。
你喜歡音樂嗎。澤西問。
喜歡。
為什麼。
音樂是片逃離的海。
為什麼要得到這份工作。
童桐低下頭,略微頓了頓。又抬起頭回答說,我要保持我父親的體麵。
她說這話的時候,琥珀色眼睛濕濕的,仿佛總有一種陰暗的東西存在於她的胸中。她的聲音有些啞,讓人覺得寒冷而疼,不寒而栗的寒冷。一束陽光照進她的眼睛,她眸光閃動,直接的看著澤西。眼神流離而不羈,是一往無前好性格的征兆。
澤西心下一動。
你可以走了。在家裏等通知,三天之內會得到確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