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臥室裏,展益封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對著書桌上的那盆百裏香發呆。展家有習慣,不管是誰,生日都得在一起度過。

他的生日她都不肯回來嗎?她不是說在乎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件事情嗎?難道她沒有看到報紙嗎?她還沒有原諒他媽?

“幹什麼呢?”展母端著咖啡走近,忍不住皺眉,“別搞得不死不活的樣子,你想老婆就去追回來,在這裏猶豫個什麼?”

他沉默地拿起精致的咖啡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一樣的甘醇濃鬱,卻早已不是他熟悉的味道。他想念她為他泡的牛奶,粘膩的有些惡心的味道。

不動聲色地將淺抿了一小口的咖啡推得遠了些。

“爸呢?”

“帶桐桐出去散步了。”

然後又是長長的一陣沉默。展益封情緒低落,他一整天的心神不寧,是因為渴望見到她,可是終究她還是沒有出現。

“小風昨晚來過了。”展母無奈地歎口氣,看出他的疑惑,好心地解釋道。

“她真的來過了!”展益封一點都不驚訝,聲音接近於喃喃自語。為什麼是昨天,是故意為了躲開他嗎?

“是啊。”展母點點頭,實在是不明白,兩個人都是那麼的聰明,能幹,可是為什麼相處了八年還是不懂得如何相愛。

他頭疼地掃視著房間,這個他們結婚初住了一年多的房間,到處都是對她的回憶,像空氣一樣滲進他的身體,他像上癮般,欲罷不能,對她又愛又恨,快被這種日思夜想的感覺搞瘋了,卻不知道如何打破這僵局,這還是他自己嗎?

“你不覺得這些東西熟悉嗎?”

他沉默著,撫摸著那隻印有他們合照的茶杯。怎麼能不熟悉呢,每一樣都是回憶,每一樣都有心疼,他真的讓她很失望吧?

“其實小風也很不容易,以前自由慣了,結婚後卻得學著和我們家那群麻煩的親戚們相處,得學著端莊賢惠,得應付等著看她笑話的人,她不想給你造成負擔,所以才會變得那麼小心翼翼,深怕給你鬧了笑話。你們結婚第一年,她做了一個蛋糕送你,你卻因為應酬喝醉而昏睡不起,還是秘書把你送回來,那晚她照顧了你一宿;

第二年,你們搬出去,她精心挑選送給你的手表,你卻一次都沒有帶過;第三年,她頂著八個月大的肚子,去給你和桐桐求平安符,而她胎位不正要剖腹生產時,你卻在德國出差,你爸那時候氣得差些暈過去;第四年,你仍然沒有回家,小風把桐桐留下來和我們一起住,自己卻在家高燒了一晚上都沒有人照顧;

第五年,桐桐先學會叫爸爸,而不是媽媽,小風那時候興奮地直掉眼淚,可是你卻聽不到,你總是在忙;第六年,她出差時,從樓梯上摔下來,骨折住院,沒有來得及趕回來,特別托同事快遞回來送給你的領帶,你如果夠細心,就會發現它的背麵還繡著字;第七年,她織給你的毛衣,我想你大概也沒有機會穿到,昨天,她又……”

“媽,我知道了!”他打斷她的話,拿起那盆放在書桌上的小花,盆栽外緣竟然刻著幾行字,“我知道昨天她送了我什麼……”

我總是習慣呆在原地,用同一種心情等待你給我的背影。

你一直在我身邊,卻又似乎不在我身邊,

你給我仰望的角度似乎也從來不曾改變。

可是未來在哪裏,我真的不知道,

你屬於我的時間是不是真的快要到了……

晚上九點,書房門半掩著,裏麵透出微弱的燈光,房間裏安靜地出其,連微弱的呼吸聲都能聽得到。展益封終於看完這幾天存留下來的文件,放鬆地呼了一口氣,閉著雙眼靠近椅子裏,耳邊傳來電腦運作的聲音,不知怎的,這個聲音讓他反感地緊皺起眉頭,他恨透了這種透著寂寥和冷意的聲音。

他的眼睛很痛,頭很痛,脖子很酸,背脊很酸,可是這些都比不上心靈上的空虛。習慣性地踱到床邊,拉開厚重的窗簾,映入視線的是繁華的霓虹燈影。

若是往日,這個時候他的小妻子應該為他泡了一杯醇香的牛奶,為他細心地捏肩捶背,她會說牛奶有助於睡眠,晚上不準喝咖啡,她說我替你揉揉吧,你的肩看起來很僵硬,她說工作再重要都比不上身體,她還會幫他放好洗澡水,幫他吹頭發,給他講故事。

這些日子來的點滴細節,如此清晰地在他腦海裏一一閃過。一股酸澀感襲上心頭,慢慢地流過全身。他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將巨大的夜幕融化成孤獨的背景。

不自覺地又眯起了眼睛,疑惑和空虛填滿了整顆心,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對自己所做的事情產生了懷疑,那些曾經困擾過他的話總是在耳邊縈繞時時刻刻提醒著他:

“你的錢已經夠多了,還這麼辛苦工作是為了什麼?尋找成功之後的快樂嗎,可是你看起來也並不快樂啊!”

“那種高高在上的成就感?有什麼好稀罕的,沒有人可以分享你的喜怒哀樂,你隻是新聞版麵上可望而不可及的某某成功人士,其實孤單又辛苦,可憐死了。”

“你是鼎鼎大名的展益封耶!可是為什麼在感情麵前,你會這麼的猶豫,你是不相信她還是不相信自己?”

“沒有如果,也沒有當初!我們隻需好好珍惜今天!”

他突然轉過身,目光如炬,方才迷茫又掙紮的眼睛裏此刻多了一抹堅定,抓起書桌上車鑰匙,隻穿著深灰色的單衣急急忙忙地衝出了房間。

雜誌社的工作樓層,燈火依然通明,加班的同事都陸續匆匆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疲倦。

“小風,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我老公開車來接我,就在樓下。”小於收拾好包包,抬頭問她。

“不用啦,你家和我家反方向,你還想讓你老公兜個圈子送我啊,明天還要上班,你們快回去休息吧!”

“可是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多危險,要是主編沒出差就好了……”小於泛著困意,傷腦筋地嚷著。

“我才不要他送呢,放心啦,我不會打的嗎?真是,我又不是小孩了。”晚風懊惱著,不明白大家為什麼都是把她當小孩看。

“你比小孩更讓人擔心,況且你現在是兩個人耶!”小於狀似打趣地說道,“那我真走了,你一定要司機先生把你送到家門口哦!”

“知道了,走吧走吧,真是囉嗦,你家老公怎麼受得了你!”晚風笑著推她。

“他?哼!他要是沒有我,我看他一個人怎麼活下去!”小於輕聲抱怨著,想起連味精和鹽都分不清的丈夫,臉上洋溢的卻是幸福的笑容。

晚風跟著笑了起來:“那還不快走?”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回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好了,管家婆!”晚風揮揮手,看到小於走進電梯,才慢吞吞地晃回來坐在位置上,盯著昏黃的台燈半響,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幹嘛。直到眼睛因為光射而酸得流淚,她才揉揉眼睛,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

回到住的地方,她什麼都幹不了,隻能想念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十二月的深夜,寒風凜冽,刺骨的冷意沁入骨髓,她站在大樓門口,將黑色的毛織圍巾繞了一圈又一圈,冷風卻還是毫無阻擋地從衣袖灌進來,她瑟縮了一下,將駝色的羊絨大衣裹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