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泠泠的月光,盈落在地上,我在沉靜中醒來。神遊少爺又去了嗎?沒有了神遊少爺,我孤單的望著月亮,我不能離開觀月閣。我隻好在靜靜的時光中等待,很好,我習慣於等待。
記憶中,我也時常坐在月光下等待一個人的歸來。記得,時時是紅淚染滿羅衫。那,應該是前世的記憶吧……
海浪輕輕的拍著岩石,像在哄著孩子入睡。這對於我而言,又將是不眠的夜晚。我坐在岩石上,含淚遙望遠方。我記得那應該是我沒有名分的丈夫。
我是不守節禮的女人,可我是多麼愛他。我苦苦的等待,他給我的承諾。盼望著他許諾的紅禮花轎,我會做他賢良孝勤的娘子,淡度一生。
我心愛的人遲遲沒有歸來,上神卻沒有再給我恩賜。偷食jin果的報應,降臨到我的身上,我有了那個人的孩子。
我是罪孽,我是恥辱啊!在被火刑的那一刻,我聽著平日慈愛祥和的村鄰的辱罵,承受著垢物的擊打。我眼還望向海邊,心還係著他鄉,我的夫,你在何方?火燃起來了,在灼熱中,我的心卻先碎了。
我將永遠後悔,為何沒有先死一刻。早一時魂遊太虛,也免了這千古遺恨,圓了我的抱守癡貞。他怎麼能?何以舊意憐新人?那個新娘天真柔和的微笑,在我看來,那是嘲笑。
我好悔,我好恨!沒有心多好,我喃喃的念,眼中流淚,心內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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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姐姐,你們是不是很好?
我望夕陽,殘陽如血,滴在寧靜的大地上。大地寧靜卻滿目瘡痍,是戰後。扭曲的肢體,零缺遍布。森森白骨和粘稠黑紅的血肉,模糊成一片。大麵積的暴露在硝煙和血腥混合的空氣中。幾萬以上的活生生的人在一夜天之後,便臥成屍骨,甚至屍骨無存。紅色和黑色的戰袍在地上糾纏著,糾纏著,旋繞在一起,形成詭異如妖魔的圖案。腳下的遼闊從此成為紅土。風神嶺,這個郡從此不再。
宛如阿修羅。耳邊飄過一冷冷的聲音。曾經也是這樣的夜晚,那女子長發飄飄,懷抱一棵猙獰目未合的頭顱。那張臉孔就算再扭曲,我也認得,他是跟了我五年的親信隨從。
你是誰?我淡淡的問,恐慌被從戰場遺忘在了家裏。
我是他的女人。女子發上沾著鮮血,晃啊晃啊的。
妻子?
不是。她垂下眼簾似有無限幽怨。我知那不是為我。
誰是阿修羅?戰場?還是我?我略感興趣。
是戰場,不是戰場;是你,又不是你。
我惘然。
女子輕輕地從我身邊蹭過,長發揚起,滑過我的臉頰。當時就狠狠的刺痛了一下。濕粘粘的液體像淚一樣往下滑,是她發上不知何人的生命。
她輕聲吟唱起來,絲一般的甜美嗓音,一縷一縷地飄向天空,玻璃一樣摔碎在地上。一時間天地中所有的都聆聽著,聆聽著。
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從夢中驚醒就去找姐姐:“我聽見了歌聲……很悲哀很悲哀的。”
姐姐眼神空洞的望著我,一味地笑。那不知何處的歌聲也停了。
那歌聲和現在一樣,我突然想看看這個女子是不是和姐姐一樣,眼神空洞地笑著。
歌聲突然停了,我緩緩地轉過身。不遠處的湖麵上,絲絲的長發一點一點地消失。湖麵發出咕嘟咕嘟的清脆嗚咽,寂寞的令人發慌的聲音。
冷清清的月色披在湖麵上,我想她在洗淨血汙。可我無助地發現,血色一團一團,如鮮豔的紅蓮,綻開在了水麵,不斷的擴大,再擴大。
我突然就哭了,我蹲下來緊緊地抱著止不住顫抖的身子,眼淚和著咬破的唇流下的鮮血,是那麼的澀痛。五年,我第一次在戰場上哭出來,全然不管身後紅乎乎一片的士兵。我就那樣在這麼多人麵前,正大光明地哭了出來。那一天,是我十五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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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遊少爺回來了,他幾乎是含著淚衝回到我的身邊,一股腦兒地吐出來。我的可憐孩子,他已經沒有辦法在別處哭泣了嗎?
太陽在秋日也盡心盡職,迷幻著淡淡的紫。我望著他,什麼也做不了,沒有安慰。隻能聽著他一聲一聲的哭,嚐著他一顆一顆的淚,看著他一片一片的心碎。他的身上是來不及換下的戰袍,像一朵開在灰塵中的紅罌粟,妖異地吞噬著失墮的生命。
我可憐的裹在血汙裏的寂寞孩子。
神遊少爺已經快到三十了,我還是固執的稱他為“孩子”。神遊少爺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和幼年少爺的邂逅,在一片火海。當時,觀月閣燒了起來,我在火影中傾醉著回想。我的心已經不會再疼,它從裏向外一點一點的碎掉了,風化了,沒有了。我麻木的回憶那個人的甜,那個人的苦,那個人的鹹澀。我已盡力愛過,所以決不後悔。隻是,我好想我的孩子,在那個人還愛我的時候留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