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喇蛄哨村來了個討飯的孩子,能有十二三歲。小叫花子蓬頭垢麵,身上穿著套千瘡百孔的破棉衣,一隻手拎著根打狗棍,一隻手端著個破飯碗。到誰家門口也不說話,隻是呆呆地站著,主人開門看到了,給點吃的,他會衝你哧牙一笑。
鄉親們慫恿李雨花留下這孩子。李雨花沒有生養,丈夫又死的早,孤苦伶仃過日子。領養個孩子,老了那天就不愁沒有人摔喪盆子了,何況小叫花子東門進西門出的吃的是下眼食,能有個家也成全他了。
就有人把小叫花子領到了李家,按在地上給李寡婦磕了三個頭。李寡婦給小叫花子洗了澡,換上了幹淨衣服。大夥兒這才發現,小叫花子長得還蠻精神呢!可是也發現了問題,他隻會笑,不會說話,而且他還總是傻笑,鄉親們恍然大悟:原來是個憨子!
沒有人吭聲,都盯著李寡婦,等她拿主意。李寡婦長歎一聲:“既然給我磕了頭,就是我的兒子,再傻再憨也要養啊!哎,我這輩子,就是這個命啦,想要個兒子還是個憨子!”
憨子就成了小叫花子的大號。
撂下了討飯碗,憨子也不閑著,天天上山揀柴禾,一天扛兩趟,李寡婦的柴火垛就冒尖的高,燒也燒不完。憨子總上山,一來二去,就和城裏藥鋪來采藥的認識了,他們把從城裏帶來的糖果火燒給憨子吃,讓憨子幫他們采草藥。憨子年紀小,眼睛尖,一個能頂好幾個,城裏人就收他做了編外夥計,一個月給他開幾個銅板。李寡婦萬萬沒有想到傻兒子還能賺錢,說啥不讓他再扛柴火了,叫他一門心思采草藥。
憨子18歲那年秋天,李寡婦腿上生了個瘡,剛開始也就小豆粒大小,莊戶人哪個不生瘡鼓癤子,她也沒往心裏去,哪曾想長的飛快,兩三天功夫竟長到雞蛋大小了,頭也破了,留出黃色的膿液,腥臭腥臭的。鄉親們幫忙把她拉到城裏,可進了幾家藥鋪,大夫都把頭搖的像撥浪鼓,說晚了,就是華佗來了也治不了,回家等死吧。
憨子這次是進山挖棒槌,在山裏呆得時間長,等他回到家,李寡婦已經折騰的變了模樣,身上也隻剩一把骨頭了。鄰居葛大媽告訴憨子,他娘早已過了大限,要不是為了等著看他一眼,有幾口氣也咽了。憨子的眼淚就湧出了眼圈兒,急忙掀開被子,盯著母親腿上的瘡,眼珠子一動不動,足足有兩個時辰,李寡婦剛要掙紮著蓋上被子,憨子衝了上來,把嘴放在傷口上,用力吮吸起來。膿汁都被他吸了出來,露出裏麵的嫩肉,憨子又找來幾味草藥放在嘴裏嚼,嚼好後敷在傷口上。半個月後,李寡婦竟能下地走路了。
被城裏大夫判定不能治的病被個癲子給治好了,憨子的大名可傳遠了,傳來傳去傳走了樣,說是隻要他搭眼一瞧,伸手一摸,用鼻子一聞,不管是什麼疑難雜症,一準明明白白,還有的說他根本不是個憨子,隻是裝出來的,就像古時候那個濟公。
就有人上門請憨子看病,來的人不是提隻雞就是拎條魚,憨子就躲到自己的屋裏,插上門,任憑你把好話說盡,他愣是不開門,來人隻好去求李寡婦。李寡婦就說,憨子給她治好了病,純粹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看病又不同於扛捆柴火搬塊石頭,有力氣就行,街坊鄰居誰不知道他是個四五六不分的憨子,能看個什麼病?李寡婦越是推脫,來人越是覺得憨子一準會看病,娘倆隻是在提價,就狠狠心掏出錢來,並咬著牙說,這些隻是預付款,等看好了病,還有賞錢。李寡婦不接錢,來人“撲通”跪下了,把腦袋使勁朝地上磕。李寡婦看不下眼,隻好動員憨子去試試,能治好是件積德的事,沒有那個本事,也好讓人家麻溜另請高明。看憨子一個勁瞅她,就是不邁步,李寡婦明白了,她上前拉住憨子的手,走吧,娘陪你去。
坐上馬車,一會兒就到了後莊。剛走進院子,李寡婦感覺自己的手被兒子用力握了一下,她忙抬頭,看到憨子的臉上掛著微笑,是那種勝利者成功者才有的微笑。李寡婦心裏懸著的石頭落了下來,看樣子兒子有了必勝的把握。可李寡婦又想不通了,兒子還沒有和病人照麵,怎麼就知道病情?
病人是個中年男子,一張方方正正的大臉瘦成了刀條子,瞘摟著的眼睛透著無奈和絕望。等憨子上前掀開病人身上的被子,李寡婦愣住了:病人的右腿裏側爛出小碗大小的洞,是和自己一樣長了疔瘡!屋子滿是刺鼻的腥臭味,熏得李寡婦喘不過氣來。李寡婦這才恍然大悟,敢情兒子鼻子尖,一進院就聞到了氣味。
憨子指揮著把病人扶了起來,放了張桌子,墊了個小枕頭,眯起眼睛像模像樣地號起脈來。李寡婦憋不住想笑,她也不知道兒子是裝模作樣故意擺出個坐堂先生的架勢,還是他在城裏人那裏學到了真本事?看了一會兒,李寡婦心裏有了譜,兒子八成得了真傳,咋看都和城裏的先生沒有二樣,這套功夫是裝不出來的。過後她問兒子,兒子一頓比劃,李寡婦明白了,是城裏那個總來采藥的,留著長長胡子的老先生教給他的。
中年男子的病治好了,憨子的名聲更響了,連城裏都知道大山溝裏有個善治瘡癤子的癲醫。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幾年生惡瘡的特別多,幾乎每隔幾天就有人上門來接憨子,憨子則是有求必應,穿上娘給他做的灰色大褂,拎起藥箱子就走,不管刮風下雨,也不論病人家是不是有車接送,有的時候一走幾十裏路呢。病治好了,憨子也不喊價,憑病家心思賞,給多少算多少,一分不給憨子也不伸手要,拎著藥箱子就走人。好了病的人家就千恩萬謝,逢人就說憨子是個心地善良的好醫生。
隨著兒子的名聲越來越響,李寡婦也多了一門心思,她要給憨子娶個媳婦。她知道兒子隻是外表一副憨像,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體格棒得像頭牛,傳宗接代的事也一定能幹明白,隻要有了女人一準會給她生出個胖孫子。
還沒等她放出話來,有人上門了,是蟒牛哨出了名的媒婆“馬快嘴”。“馬快嘴”盤腿往炕頭一坐,到煙笸籮裏捏了一捏黃煙,按進煙袋鍋,歪頭等李寡婦給點燃後,開始編排李寡婦的不是:“不是我說你,你這娘當的欠火候!如果是我啊,我啥也不幹,也要先給兒子娶上媳婦……”
“我是想,憨子他,能中?”
“哎呀,我的傻妹子,咋不中?大夫不是人人都當得了的,那事可是個男人就會幹!他會不中?你就擎等著抱孫子吧!”“馬快嘴”喝光了一碗蜜花茶,抿了抿嘴巴,接著說道:“我今天來就是當說合人的,應了那句老話,傻人有傻福,有人看上你家憨子了!”
“哪村的?姑娘有啥毛病?”
“馬快嘴”把嘴一撇,譏諷道:“你呀,看事也欠火候,非得有毛病?我告訴你,姑娘水靈著呢,全身上下除了肚臍眼連個疤瘌都沒有。那模樣,咋說呢,別說你村,十裏八村也難見到一個,不比那個七仙女差多少啊!”
“這麼好的姑娘,會看上憨子?”
“是啊,王八瞅綠豆,就是對眼了唄!大妹子,你就準備迎兒媳婦進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