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很喜歡火車,這不僅僅因為她父親在這個車站當站長。主要是她認為火車在這個世界上是最強有力的。
火車能夠把花子那關閉於黑暗中的幼小靈魂搖撼得驚醒過來。雖然她看不見火車,也聽不見車輪聲和汽笛聲,但是火車震動大地的震感卻能傳到花子的身體上來。花子仿佛被大地吸住一般。每當體會到大地震動的時候,她自己的身體也在顫抖。
像玩偶一樣缺乏表情的花子那張臉,這個時候會顯得生機盎然很有光采。
花子曾經由她父親抱著撫摸過停在站台上的火車。
“危險哪,花子,好啦,快開車啦。”
盡管父親這麼說了,可是花子全當耳旁風,甚至想摟抱住火車不放。
“火車天天來的呀,以後看的日子多著呢。”
父親硬是把不聽話的花子抱走,離開火車。
有一次她父親帶她去摸鐵軌。
花子兩手撫摸鐵軌,還在這鐵路上走過。邊走邊說: “這通到哪裏呀?”
她覺得這鐵路好像沒有盡頭,筆直地通往許多地方。
花子好像第一次茫然地知道了世界廣闊,於是有神秘的恐怖和憧憬…… 從此以後,花子總喜歡到鐵路上上走。
有一天,花子使勁牽著保姆的手堅決要求她帶自己到鐵路上去,使保姆阿房十分為難。
“好啦,走到頭了。再就是鐵橋啦。咱們可過不了鐵橋。”
盡管這麼說企圖製止她,但是花子根本不聽。保姆想,如果不讓她知道這樣絕對不行,那可不得了,就立刻把花子抱起來,把她帶到河邊上: “要掉河裏啦!”
搖著花子的身體假裝要把她扔進河裏。
花子吃了一驚,她立刻軟了下來,使勁蜷起兩條腿,一動也不動。好像引起了痙攣。
保姆嚇了一跳,便背著她回了家。
花子真以為世界到了末日,因而很害怕。仿佛窺見了世界盡頭的地獄那樣害怕。
但是花子知道火車是從那座鐵路橋上開過來的。她想: “火車是從哪裏開來,又開往哪裏去呢?”
火車開上鐵橋時的震動,首先傳給花子的身體。然後是過一會兒仿佛火車消失了,最後轟隆轟隆地從花子的眼前開過去。
今天和往常一樣,火車一開上鐵橋,花子就屏住呼吸等著它。
工夫不大,地麵就開始顫抖了。就像淒厲的暴風雨的中心部位一般,火車搖撼著花子的身體開了過去。
這時的花子必定是緊緊地抿著嘴,胸脯頻頻起伏。似乎有一股不可名狀的強大力量衝進花子的身體一樣…… 火車的車窗透出燈光。但是花子看不見那些燈。不過她知道火車裏一定有很多人。
孤零零的花子想,那火車裏該有自己的朋友吧。
但是花子還不知道,那些坐火車的人每天過來過去好幾次,究竟是相同的人呢,還是各不相同的人?她隻知道火車總有人坐。
花子一挺身站了起來,向火車頻頻擺手。擺得兩臂累斷也不在乎。
坐在火車上的人,是不是從車窗看到了挺直身子站在合歡樹下的一個小孩子,正在發了瘋似的向他們揮手呢?看到了那個仿佛向天訴說、對神呼喚的打著奇怪手勢的孩子呢…… 好像火車到站停了下來,好像火車開出了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