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六月,定州監獄。
這天定州難得的開始了陰霾天氣,天空之上烏雲密布,燕鳥低飛,仿若連空氣都開始因為這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雲,而變得粘稠起來。這種陰沉的天氣隻會讓人變得心情更加沉悶。
“爸,你說哥怎麼還不出來啊,不是說十點多嗎,這都要十二點了。”說話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兒,樣貌平凡至極,隻是眉間有一點朱砂給他平添了一份陰柔,讓人覺得無比詭異。
男孩兒神情緊張的望著監獄那方紅色的大鐵門,但怎麼也不敢再靠近一步,似乎是在害怕那方鐵門後滲透出來的森森寒意。
男孩兒身旁站著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略顯古舊卻頗為整齊的西服,可以看的出來他為了今天也特地的打扮過。
“小兵乖。”中年男人聽到男孩兒的話,憨厚的臉上帶起一絲微笑,伸手拍拍男孩兒的腦袋,溫柔說道:“放心吧,監獄裏已經給了通知,說你哥今天出來,那就肯定是今天出來。”
“哦。”男孩兒撇了撇嘴,隻得繼續與父親等待下去。他怔怔望著那道刺眼的紅色鐵門,小聲嘀咕道:“可是他怎麼還不出來啊。”
黑雲壓頂。
天空之上的烏雲愈發陰沉,濃的像墨一般的顏色無疑便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抬頭望去,黑雲不停劇烈翻滾,仿若要從中出現什麼駭人的荒古巨獸一般。
而這時候,那道一年也開不了幾次的紅色鐵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輕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一身普通衣服,牢子裏特有的小圓寸,蒼白卻是在北方極為稀鬆平常的麵孔,一米七多點兒的個子,怎麼看也不過隻是一個極為普通的青年。
這個年輕人要是放到茫茫人群中,恐怕連這世界上最為記憶力卓群的人也沒辦法找出他來。
而恰恰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到了極點的人,在進到牢子之前,卻讓整個定州的黑白兩道都恨之入骨。
“樹林哥哥!”男孩兒一見到年輕人走了出來,立馬歡呼著撲了過去。等撲到年輕人懷裏,小男孩兒早就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知道將哥哥抱的更緊一些,生怕一鬆手就會再次丟掉。
被叫做樹林的年輕人本名就是叫做許樹林,與他這個人一樣的普通名字,甚至可以說有些低俗與鄉土。但是許樹林從來都沒有討厭過這個名字,畢竟這是他從未見過麵的父母留給他的唯一東西。
許樹林那對命薄福淺的父母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因為一場車禍而過世,年幼無知的小樹林便由他的二叔撫養長大,眼前這個小男孩兒,正是二叔的兒子,也就是他的弟弟,許小兵。
許樹林摸摸小男孩兒的腦袋,溫柔說道:“小兵,三年沒見,你都長這麼高了。”
說著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然後拉著小男孩兒走到中年男人身旁,輕輕叫了聲“二叔。”
一直站在原地的中年男人慈祥的點點頭,伸手拍了拍年輕人的肩頭,雙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濕潤,哆嗦著嘴喃喃說著:“回來就好啊,回來就好。”
許樹林抿了抿唇,眼光從二叔花白的鬢角移開。在牢子裏就聽說過,這三年來,以賣水果為生的二叔一直在為自己的事情而奔波勞累,上下打點,所以他才能從五年刑期減到三年。每次想到這個打小就疼愛自己的二叔,他心裏就一陣酸疼。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欠誰什麼,這是他很久以前就明白的道理,所以他從來都不奢求別人對自己有多少好意。
就好像小時候和人打架,他被人罵作野種,那時候他都不會還嘴,隻會默默記下那人的長相名字,然後挑個恰當的時間狠狠地揍他一頓。
那時候的他,隻是覺得這個世界其實都是黑暗的。一個人根本沒有必要去對另一個人好,因為所有的好意最後都會變成徒勞。
可是直到他慢慢長大才發現自己錯了,眼前這個鬢角花白佝僂著身子的男人,從一開始就是這般無償的在對他好著,疼愛著,那是一種一如既往從不改變的寵溺。
究竟他欠他什麼呢。
就好像他曾欠她什麼?
許樹林低下頭,伸出手臂微帶顫抖的攬過二叔肩膀,右手牽著小男孩兒。
“走,我們回家。”
然而,許樹林隻走了兩步,卻再次停下。
因為在路的另一頭,停了一輛車。
一輛老舊的桑塔納2000,有一個與他差不多歲數的平頭青年就這麼沉默的靠在車身上,遠遠的與他對視。
“複生。”
許樹林念叨了這麼一個名字,歎了口氣,與身後的二叔打聲招呼,腳步略微沉重的走了過去。
這人他當然是認識,畢竟兩個人一起在定州這座三流小城市裏廝混了很久,更是被一同稱為定州地界兒上最為狠毒陰損的兩匹餓狼。
王老六,不管是道上還是定州的平民老百姓都這樣叫他。因為除了自己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但是想來人們對這個男人真名究竟叫什麼也不會太過於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