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有過半年不能拿起小提琴，但之後就好了。”賀霆宇忽然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他的手也許就像當初一樣，最多半年或者一年不能拉小提琴，之後就會痊愈，什麼事也沒有，“一直都挺好的。”賀霆宇又補充了一句，總感覺他得解釋點什麼，好像這樣可以挽回一點微妙的東西。
“嗯……”陳淵林的聲音顯得沉重，讓整個辦公室的氣氛越來越嚴肅，充斥著一種叫做絕望的氣息，壓得賀霆宇喘不過氣，身體中好像有一種苦澀的液體正在翻滾流出，讓他作嘔。
“霆宇，你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必須得告訴你，你的手很有可能……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陳淵林覺得這太殘忍了，但他還是說出了這些話，畢竟他是一個醫生，他行醫幾十年，對形形色色的人說過這些類似的充滿絕望氣息的話，因為職業關係，他很少會讓自己被同情心困擾，也許這就是職業天性，就好像一個死神不會同情他任務欄裏的人。醫生與死神固然不一樣，一個毀滅人，一個拯救人，但陳淵林總感覺，醫生有時候，就好像一個死神，他和死神一樣得向無助的人類宣布各種死亡的訊息。他們的語氣必須冰冷得像手術室裏的鋒利的手術刀， 因為對於已經陷入絕境的人們，任何的同情心都無濟於事，換不回現實的殘忍，隻會使他們看上去更加可憐罷了。
也許這也算對他的病人給予的同情心，那就是不同情他們。
有一瞬間的耳鳴，仿佛一個尖銳的聲音回蕩在這間不大不小的慘白色的醫師辦公室。那個聲音猛烈地撞擊著白色油漆粉刷過的牆壁，撞擊放著各色醫學書的青白色鋼鐵書架，撞擊那掛在牆壁上無聲地運轉著的黑色原型掛鍾，然後以光速反彈，不著痕跡地直刺進賀霆宇毫無防備的耳朵，刺破他的耳膜，他能感受到那股熱熱的血液從他耳中緩緩流出……它會無聲地流淌在他的兩鬢，無聲地滴落在白色的地磚上……
“再也……？”他希望自己聽錯了，卻忘記了希望早就拋棄了他。
陳淵林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點了點頭，他知道賀霆宇在疑惑什麼，也知道賀霆宇並不是沒有聽清楚，而是沒有勇氣去相信。
賀霆宇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白癡，他竟然還要卻確認一遍，在自己的胸口插上第二刀，好了，他終於可以死了。
“霆宇，你聽好了，這不是最壞的結果，你的手如果恢複得好，還是可以像平常一樣地生活……”說完這句話，陳淵林就後悔了，他想到賀霆宇的生活是與小提琴緊密相連的，幾乎可以說成，小提琴就是賀霆宇的人生，那麼傷後的他，怎麼可能會再與以前平常生活一樣呢？這樣的“一樣”現在對於他來說是多麼地諷刺。
賀霆宇麵無表情，他似乎有點太過冷靜了，他停止了思考，他看到陳淵林的嘴巴在一張一合，但是他似乎聽不到他在講什麼，大概是在講他的手是多麼地無一是處吧。
大概就是這樣吧。
陳淵林不停解釋著他那句話的意思，他想表達的是，賀霆宇的雙手不能再拉小提琴，不能再搬運重物，不能再過度用力，但是平時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但這是在恢複得好的前提下，所以陳淵林命令賀霆宇務必按照他的意思接受治療，不能因為個人情緒而影響治療的最佳時機。
也許陳淵林還不能夠完全體會，一個一輩子原本隻會和小提琴相依為命，早已把小提琴當做了生命的人，有一天得知自己永遠也沒辦法拉琴了，就好像他永遠失去了生命，他不知道他的肉體還剩下些什麼，可能已經隻是一具風一吹就散了的虛殼罷。
可能是五秒、十秒或者已經是半分鍾，這個辦公室變得異常安靜，賀霆宇霍然站起，飛快地雙目無神地走出了辦公室。
他感覺不到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他像個單細胞生物，他隻是想快點走。到哪裏都可以，哪裏都會比這裏好，再糟糕的情況，都會比這個好。
穿著單薄的病號服，灰色格子棉布料的拖鞋，他漫無目的地走著。
突然停下了腳步，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和黑色皺紋皮鞋的男子出現在賀霆宇跟前，賀霆宇愣了愣，抬起目光無神地忘了他一眼，這個人是誰，很眼熟。
暖氣包圍的淡黃色病房，橘紅色窗簾緊密地拉攏著，不允許一絲光線照射進來。
外麵是強烈的白色日光，伴著寒冷的空氣，裏麵卻好像已經是夕陽黃昏。
賀霆宇就站在這黃昏一般的病房裏，手中拿著一張被印染得似透著紅光的紙，那縷紅光變成火焰，燒灼著他的眼睛，他臉上的皮膚，然後破壞他大腦的神經。
他在顫抖。
宋忠誠就站在他旁邊，靜靜地，一聲不響地看著賀霆宇，他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真相已經給了賀霆宇，他已經做了他該做的，剩下的，隻等看賀霆宇自己的決定。
宋忠誠也已經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了。
宋忠誠也是昨天去警局一趟才知道，唐晉滄已經在昨天淩晨在醫院去世了。警察局已經聯係了唐晉滄的前妻這個消息，可是他前妻似乎拒絕過來認領屍體。
警察局說唐晉滄是因為車禍的傷才去世的，屍檢沒有異常，但是宋忠誠還是覺得太奇怪了，唐晉滄逃跑、出車禍、死亡，一切都這麼正好，整個案子都這麼正好，為錢而成為綁架案犯罪者潛逃車禍死亡，案子終於了結了。有頭有尾。
可是宋忠誠堅信，這件事跟合縱一定脫離不了幹係，特別是在他知道賀霆宇與合縱的關係之後，他更加堅信這一點。所以他要求警方繼續調查，而他則要跟賀霆宇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受傷的是賀霆宇，那麼賀霆宇是受害者是無疑的，身為受害者的他一定有所知曉關於這次的綁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