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劃破寂寥的永巷,折著耀眼的光輝,投射在我發間的赤金蝶翼明月步搖上,絲薄的蝶翼輕顫,卻無法逃離金鈿的束縛,隻散發出稀稀拉拉的光影。步動影搖,打在妃色韓仁繡石榴紋絲光錦緞上,忽明忽滅煞是好看。
此時,我正一步步走向昭陽殿——未央宮有史以來最華美雄壯的宮殿。我用力穩了穩步子,兩側宮牆白森森延伸至遠方,似乎要向我壓倒下來,壓得我透不過氣。
這是血染的宮牆,正如我下的這條路,從紫薇台到昭陽殿,永巷是這樣一塵不染,曲徑通幽。可在腳下這永恒靜謐的磚地裏,卻不知堆積了多少屍體,充斥了多少怨懟,埋葬著多少冤魂,湮沒了多少無知和善良。
我,趙合德,一個大漢朝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寵妃。我的一生,擁有過許多東西,至誠至親的姐妹之情、不離不棄的主仆之誼、位極人妃的昭儀之尊,至死不渝的傾世之戀……
可最後,我都失去了它們。
雨滴梧桐秋夜長,愁心和雨到昭陽。也許我給後世留下的,隻有一個紅顏禍水的罵名吧。
大漢曆,成帝河平四年。
自從父母仙去,我與姐姐宜主便來到都城長安,投奔父親生前的好友、陽阿公主府中的家令趙臨,曆時十餘載,我與姐姐已逐漸顯露天人之姿,雙雙成為公主府裏拔尖兒的歌舞姬。隻是出身微賤不得自己做主,隻等被某位達官顯貴相中,以身報陽阿公主與義父收容之恩,如此便是一生。
隻是年少總被多情誤,過了碧玉年華,即便知曉命數,卻也總躲不過那麼一個撩撥心扉的少年。而宜主,似乎早已找到她心目中的良人。慶安世眉清目秀,貴族出身,通音律,善鼓瑟,為大司徒府上的樂師,由於技藝精妙,頗受大司徒愛重。我們三人年少相識,青梅竹馬,每每提到他,姐姐眉彎總有一抹難以驅逐的溫柔笑意。
而他的那對桃花眼,在我入宮後的許多年裏,仍無數次地出現在我夢中,隻是我始終無法看清,他懷裏擁著的女子到底是宜主,還是我。
這日夜裏,我翻來覆去難以入夢,終開口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因陽阿公主府中歌舞伎眾多,隻能每十人共居一室。隻是我與宜主日漸長大,公主見我們容貌姣好,身段婀娜,許是知我們非池中物,又因著是父親的養女,才獨獨撥了這個房間給我們二人居住。
“沒有啊,怎麼了?”
我見宜主答得痛快,心下卻仍有一絲疑慮,還是想往實裏砸砸,便板起麵孔道:“我與姐姐從小相依為命,你要是有了麻煩,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
“我怎麼會騙你?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我還要早起練舞呢。”
我見她隻略微敷衍了幾句便自顧躺下,卻仍不放心,隻淡淡道:“姐姐的月信已有兩個月沒來了吧,用香在足上燙的‘慶’字可好了麼?每次你與安世哥哥出門,到了教習姐姐們查房的時候,都是我幫你遮掩,你竟卻連我也蒙在鼓裏。”
宜主驟得大驚起身,我見狀心下已是了然。外麵的風極大,頗有“天風拔大木”之感,颯颯的吹的我心裏發慌,這才忍不住試探了幾句,雖是早有心理準備,但宜主真的坦誠相告,我還是無法保持鎮靜,而宜主麵容滿是驚訝懊悔之色,隻羞地不言語。
從前見書中言愛情會讓人喪生理智,我總不置可否,今日見宜主這般糊塗,才真真是有幾分可信了。公主一向重視家風,若是她知道宜主做出這樣有辱家門的事,一定不會姑息。更何況那高平侯的二公子一直惦記著宜主,若是被他知曉宜主已然珠胎暗結,不知又要掀起什麼風波,當朝太後母家的人我們又如何惹得起?
事已至此,再悔恨苛責也於事無補,我雖氣宜主瞞我,畢竟是一母同胞之情,怎能忍心真的撒手不管,隻道:“安世哥哥知道麼?”
宜主搖搖頭:“我也是近幾日才確定的,他最近有公務在身,大司徒派他去江南尋訪一位製箜篌的高人,現下已經去了些日子,恐怕還要十日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