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前世(1 / 3)

天色灰敗,仿佛很快就會迎來一場暴雨。墨西宮的玉階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靜靜的坐在那裏。一雙玉足就那樣赤著擱在玉階上,隻見她雙手托腮,似乎正在思忖什麼事兒。

雨,忽的一點一滴的砸了下來,在她的玉足上綻開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她卻還渾然不覺般,靜靜的看著遠處,似乎再等著誰過來,又似乎正出神的看著什麼。沒有人知道,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

遠處的院門邊,一抹藏藍色錦袍的男子緩緩的走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內侍替他打著油紙傘。雨有些大,地麵上早已濕透。而他的衣擺下方,已經被雨點濺濕了一圈。

“墨玨……”原本坐在玉階上的花千淚驀地起身,直直的往墨玨跑去,雨點細細密密的在她臉上布下了一層濕。

墨玨疼惜的將她擁入懷中,用衣袖輕輕的替她拭去臉上的水漬。“下雨了,怎麼也不知道去屋子裏。”邊說著,邊將她打橫抱起,往殿裏走去。

懷中的人兒縮了一下身子,低著頭,有些不滿的咕噥了一聲,“是你自己說的,今日會告訴我一個好消息,讓我等你回來。”

墨玨一笑,“對,是我說的。可是,我沒讓你在這玉階上等啊。”邊說著,眼神不經意的瞟到那雙玉足上,“瞧瞧,又沒穿鞋,若是讓寒氣侵入了體內,又得受寒了不是?”

千淚不語,隻是低垂著頭。每每如此,一旦被他說幾句,她就低垂著頭不發一語。嫁於他三月了,從原先的彼此不發一語,到如今的,千淚會喚他墨玨,會等著他出外辦事回來,會在夜晚睡覺的時候,偷偷的起來給他蓋被。

她不會知道,那麼多的夜晚,幾乎每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將她擁入懷中,讓她真真正正的成為他墨玨的王妃。可是,他怕,他怕那樣一來,他和她又會回到當初那個洞房花燭夜。她會將他推的遠遠的,遠到他再也走不進她的心。

如此的話,他倒寧可這樣。至少他能看著她,至少他能抱著她,至少,他能聽她喚自己一聲墨玨。

墨玨已經逼了花千淚一次,再也不敢逼第二次了。他怕,第二次,會真真正正的殺死花千淚。殺死那個有明媚笑容的花千淚。

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那聲音輕到一瞬間便湮沒在雨聲中。卻最終還是被花千淚聽到了,她歪著頭看他,眉眼間有一絲不解,“墨玨,你不開心麼?為何歎氣?”

看著她靈動的眼睛眨了眨,他舒心的一笑。能看到她再度擁有那麼靈動的眸子,真好。回想起自己挑開喜帕的那刻,那雙倒影不出任何東西的眸子,直至今日都讓他害怕。

斂了斂情緒,他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沒事兒,隻是父王的病情愈來愈不穩定了。禦醫說,恐怕熬不過這一月了。”

千淚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微微的蹭了蹭,“當初禦醫也是那麼說母妃的,說母妃活不到下一月。可是,母妃一點兒都不難過。母妃依舊每天對著我笑,她說,‘我的千兒是這世上最堅強的孩子,是這世上最聽話的孩子。’母妃喜歡我笑,她說我笑起來很美。所以,母妃去世後,我每天都要笑,就算我心裏再苦,我也逼著自己笑。因為我知道,母妃在天上看著我,她希望我開心……”

眼淚一滴滴的滾落,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縮進了墨玨的懷裏。赫連,你在哪?我想母妃了,我也想你。墨玨對我很好,可是,可是我依舊沒辦法忘記你。下意識的,她微微的蜷縮起身子。

看著懷中的千淚,墨玨無奈的搖了搖頭。她又在傷心了,每次傷心的時候,她總是會下意識的蜷縮起身子。

他……到底還是沒有完完全全的走近她的心裏。到底,還是沒能讓她在他懷中完全安心。千兒,到底還要多久我才能讓你安心,到底還要多久你才會把我放進你的心裏,將你的心填的滿滿的?

抱著她進入了殿裏,將她請放在床榻上,而他則坐在床畔邊靜靜的陪著她。

即便是夜晚做噩夢,她都不需要他安慰再三,她要的隻是他能坐在她身邊靜靜的陪著,隻要靜靜的陪著。

“啟稟二皇子,薑湯熬好了。”一個內侍恭敬的端著一碗薑湯上前,垂手而立。

墨玨取過托盤上的薑湯,對著床上的千淚道,“千兒,方才淋了雨,喝完薑湯驅驅寒。”

花千淚才要坐起身,忽的覺得胸口一陣翻湧,一下子伏在床邊幹嘔了起來。

“來人啦,快去請禦醫,快去……”看著臉色慘白的花千淚,墨玨一陣緊張,臉色跟著她一起青灰了一片。“就說了不能淋雨,不能不穿鞋子到處跑來跑去,不能……”

墨玨一邊把花千淚扶回床上,邊有些嗔怪的念著,然後當看到花千淚眼角滾落的淚珠時,他隻覺得心一陣抽痛,“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什麼都不說了。千兒,你莫哭,莫哭……”

“啟稟二皇子,禦醫來了,此刻正在門外候著呢。”原本去請禦醫的內侍恭敬的侍立在門邊,對著墨玨道。

“進來吧。”墨玨坐直了身子,對著門外冷然道。

禦醫領命進去,讓宮婢將紅繩的一端係在千淚的手腕上,而另一端,他則拿在手中細細的號著。過了一會兒,隻見禦醫滿臉笑容。

“恭喜二皇子,恭喜王妃,王妃已然有三個月的身孕了。”禦醫滿臉笑意的稟到,卻哪料到,整個墨西宮都安靜到死寂一片。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笑,甚至連呼吸聲都似乎極力的克製著。

門外的雨似乎又大了,連著風也大了起來。那風銜著雨絲從大開的門外吹了進來,帶著一絲絲的涼意。

墨玨就那樣坐在床畔,一動不動。三個月的身孕?三個月的身孕?嗬……她有身孕了?她懷上了赫連的骨肉?他本以為,她隻是背叛了他一次,隻是把自己的身子給了赫連一次。可沒想到,她背叛了他不止一次,不止!

驀地,他將手中的薑湯猛的甩了出去。印著繁複花紋的瓷碗在地上碎裂成片,棕紅色的薑糖水在漢白玉的地麵上潑灑開來,還微微的冒著熱氣。

“滾……”他沉聲怒喝,那禦醫嚇了一跳,一骨碌跌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打著輕顫。額上早已密密的覆了一層薄汗。

這宮裏,大家都很怕二皇子。這墨西宮,是換宮婢內侍最勤的地方,因為,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早已身首異處。

“滾……還不快滾……”一幹內侍宮婢嚇得早已連滾帶爬的跑出了內殿,連著那個禦醫,也是三步一跌的跑了出去。王妃才嫁給皇子將近三月,怎會有三月的身孕?麵對墨玨的怒吼,大家似乎都明白了個中原委。隻是,誰都不敢出去議論。二皇子的一切事情,都是忌諱在宮裏議論的。因為,誰都不想因為那麼一兩句話,就見不到明日晨起的日頭。

他的怒喝聲,嚇的床上的千淚怔怔的看著他。閃動的眸光中,已然有了一絲警惕。

她的那絲警惕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他上去,一把攫住她的雙臂,“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懷上他的孩子?為什麼你接二連三的背叛我?為什麼?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嗎?”他痛苦的微眯著眼睛,那語氣中,已然有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哽咽。

向來呼風喚雨,一手便能亂了天下的墨玨。如今卻在花千淚的麵前卑微如塵,他要的,隻不過好好的疼愛她。而她,能給他一點點的回應,哪怕隻有一點點。可是,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踉蹌的倒退了一步,腳步有些虛浮的倒退到了桌案邊,勉強的扶住了桌子。

千淚一直都沒有掙紮反抗,隻是看著他,一直看著他。因為墨玨躲避了一下她的視線,所以沒有察覺到千淚的某種有了一絲心疼內疚。

“你想見他對不對?你很想告訴他你懷了他的孩子對不對?好,我讓你見他,我讓你們相聚!”語畢,他恨恨的一甩衣袖摔門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她淚如雨下。她是想見赫連,她是想告訴赫連她懷了他的孩子。可是,她也想告訴他,他做的真的夠了,他不知道,她早已將他當做自己的兄長一般。對,當初她恨他拆散了她和赫連。可是,這三月的相處,她忽然覺得墨玨也不過一個可憐之人,他比她和赫連還有可憐。至少他們兒時有母妃的疼愛,而他……什麼都沒有!從小,他的生活中就隻有爭鬥,就隻有輸贏!

寬大的殿裏空蕩蕩的,連一個人都沒有。她瑟瑟的窩在床角,“赫連,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雨聲似乎小了一點,那雨滴順著牆壁一滴一滴的滴落下來。

昏暗的牢房裏,赫連微微睜了睜眼睛。指甲有些犯疼,似乎是那些老鼠又趁他昨晚昏迷之際,偷偷的啃咬了他的指甲。

那一扇小小的石窗上,透進來幾許光亮,照在那一雙有著幾縷血絲的手上。纖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最終,他勉強的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已經有十天了,墨玨將他關在這裏折磨了整整十天。他忽的一笑,那笑容中滿滿都是自嘲,卻又透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悲涼。

這樣的自己,到底拿什麼去保護千淚?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正因為沒用,所以才會被墨玨抓來這裏,狠狠的折磨!

忽的,從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微眯著眼看著牢房的木門,他知道,墨玨又來了。

看著墨玨鐵青的臉,那獄卒開門的手抖得厲害,鑰匙怎麼都插不進鎖孔裏。猛的,墨玨伸手,隻聽卡啦一聲,那獄卒的脖子就已經被他扭斷,嫌惡的將他丟向一邊,哧聲道,“沒用的東西!”

“他雖不過一個獄卒,卻也是一條人命。”赫連輕聲道,由於身子太過虛弱,他忍不住咳了幾聲。

“人命?嗬……”墨玨嗤笑了一聲,一腳踹開了牢房的門,走了進來。“人命值幾個錢,在我的眼裏,那些人命都如同草芥,我想奪就奪了去。誰也奈何不得我!”

赫連抬了下眼,瞟向墨玨,“墨玨,你不累嗎?這樣活著,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