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賀猛的醒悟過來,盯著小太監看了片刻,隱約記得他是當年在他手底下當值的。
“方才被夢魘著了,”楊賀垂下眼睛淺淺一笑,“沒嚇著你吧?”
他皮囊生得極好,眼尾上挑,頗有幾分淩人的勁兒,一笑卻斂了銳氣,看著和以往的溫和沒什麼兩樣。
小太監搖了搖頭,抿著嘴唇小聲說:“您先收拾一下吧,康公公還等著。”
楊賀說:“先去回稟公公,我馬上就來。”
楊賀等人退出去,才不緊不慢地起身。元貞五年的冬天是真冷,外頭凍死了許多人,皇帝下了令縮減各宮用度,宮裏不安穩,太後也是在過了年開春就薨的。
內官監督建太後陵墓,康平可從中動了好大的手筆,當年他幫著遮掩,把事兒辦得太漂亮了,康平也因此對他越發忌憚。
楊賀有條不紊地想著,一抬頭,看見銅鏡中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嘴角翹了翹,儼然一個溫馴懂事的小宦官。
他既然再活了一回,該是他的,他怎麼著也得拿回來,還得拿的比上輩子更漂亮。
楊賀長於宮闈,如同紮根在這陰暗宮墻裏長成的花,根莖深入每一寸土壤,重活一回,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或許是臨死前的那一刀太過徹骨,有時他還會冷汗涔涔地醒來,夢裏也會夢見他樹倒猢猻散,錦衣衛沖入他府邸時的混亂黑暗,無不讓楊賀心驚肉跳。
楊賀沒來由地又想到了新帝。
他不是皇帝的兒子,是皇帝的弟弟,先帝的十三子。他的母親珍妃楊賀曾見過,就是宮裏姹紫嫣紅,也鮮有那樣明艷的。
珍妃出自世家謝家,是謝家嬌養出來的女兒,性子烈,入了宮倒是盛寵一時,可惜太過善妒招了先帝厭惡,行事越發乖張,後來因毒害後妃被關在了靜心苑,再沒有出頭之日。
謝家為明哲保身,袖手旁觀。
直到皇帝身體每況愈下,他和薛戚一黨鬥得兩敗俱傷,謝家突然推著那個聲名不顯的皇子到了人前。
楊賀想,那個皇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靜心苑在皇宮僻靜處,楊賀一抬頭,才發現他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了冷宮。
隆冬臘月天,寒風簌簌,枝頭光禿禿的,顯得冷宮越發淒清頹敗。靜心苑就在幾步開外,門口杵著幾個侍衛,懶洋洋的,一副憊懶的樣子。
楊賀停住腳步,站了會兒,想,他來這兒幹什麼,頓時又有些意興闌珊,轉頭就想走,突然聽見聲響,一偏頭,就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墻邊扒著個小孩兒,瘦瘦小小的,正探出腦袋,有些怔愣地盯著他看,幾根手指頭從卷邊破線的袖子裏伸出來,凍得通紅腫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