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事歷來要權衡利弊,掂量個值不值當,可唯獨這件事,楊賀自己都驚異,他竟然沒有一絲猶豫。
要麼季堯回來,否則,就是掀他個天翻地覆再背個弒君之名,他也要這人生不如死。
宮中戒嚴,侍衛林立,幾步就是一列禁軍。
楊賀去看季堯已經是深夜了,長夜死寂,一輪弦月冷清地掛在穹頂。
門吱呀一聲開了,楊賀慢慢走過去,他一身冠帽齊整,暗奢的紅底蟒袍,描了若隱若現的金,眉眼淩厲,嘴唇紅,透著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漠。
這麼一身,宜迎人,宜送葬。
季堯坐在床上,不過短短幾日,他就瘦了一圈,眼下有青黛,散著發,臉上沒什麼表情,銀鏈子在地上長長的拖著。
季堯聞聲抬起眼睛看了過來,不過一眼,楊賀就知道,季堯沒有回來。
楊賀袖中的手攥緊了,臉色沒變,就聽季堯笑了一聲,公公很失望,是不是?
楊賀興致缺缺,冷淡地看著他。
季堯一雙眼睛黑漆漆的,一笑就露出兩顆虎牙,有些狠色,其實公公倒也不必難過,這個季堯倒是好本事啊,他拚命地想回來,折騰個不休,想拿回這具身體——
楊賀目光顫了顫,落在季堯身上,季堯見狀,笑出了聲,拖著手上的銀鏈子,又輕又慢地說,可惜啊。
楊賀漠然道,為什麼不回去?回你的世界,接著當你的皇帝。
季堯無所謂道,誰知道呢,可就這麼成全你們,朕心裏不痛快。
楊賀冷笑一聲,你留在這兒,除死無他路。
季堯也笑,那就死啊,朕死了,說不定就回去了,可這個季堯,就真是死透了。
楊賀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季堯笑道,猶豫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閉了閉眼睛,又睜開,說,這人可真是煩死了,朕好像總能看見他,聽見他——
季堯冷冷道,煩透了。
季堯又拿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頭,陰鬱道,他在這裏,從頭到尾,無時無刻地不想出來,季堯對楊賀笑,公公啊,他可想你呢。
楊賀勃然怒道,你——
季堯臉上又露出幾分痛色,他皺緊眉毛,忍著,興許是楊賀在,這一回痛得分外強烈,幾乎將他撕裂一般,臉色慘白,銀鏈子都抖得細碎作響。
楊賀看著,忍不住叫了聲季堯。
季堯痛到極處,怒道,閉嘴!
他兇狠地瞪著楊賀,困獸一般,喘了幾聲,說,你既都死了,為什麼又要再活一回去裝什麼好人,做什麼救世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