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也就是莫默回國之後的第二天,歐陽靜也坐飛機回北京了,家裏瞬間變得冷冷清清。安妮一個人待著無聊,隔三岔五去樂姍他們宿舍蹭個飯,在活動室打會兒乒乓球,不過更多時候她會背著雙肩包去圖書館自習,準備大半個月之後的考試,而樂姍則嫌跑去圖書館太麻煩,喜歡賴在宿舍看書。
埋首於書本中看得兩眼發酸,安妮伸伸胳膊站了起來,走出安靜的自習室,來到戶外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順便給腦子放會兒小假。
及至漫步到學校的教堂外邊,一陣悠揚平和的樂聲傳來,安妮停下了腳步。她走近一看,原來是唱詩班的同學們在表演歌唱。
來倫敦以前從沒好好地聽過完整的讚美詩,今日初聞,安妮隻覺得安詳動人,好像心中的混沌躁亂都在如清泉般流淌的歌聲中被蕩滌幹淨。她不禁聽得入了神。
這邊安妮如癡如醉心向往之,另一側的大門口一人倚門而立閉目傾聽。
一曲終了,她方才如夢初醒。想起還有一大堆資料要複習,她趕緊從門裏退了出來。
“安妮?你怎麼在這裏?”
她抬頭,陸昊不偏不倚地站在麵前。
“我剛聽完他們唱詩,你呢?”在這裏碰到他,她也好生奇怪。
“我也是。”陸昊貌似還回味著剛才的優美旋律,“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那你現在準備去哪呢?”她問。
“我借了書回家看。”他答,指了指背上的包,“你嘞?”
“我回圖書館。”她淺笑。
正說著話,教堂裏走出一個唱詩班的同學,捧著一個募捐箱來到他們身旁,“嗨,你們能捐款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嗎?”
兩個人立即掏出錢包,往箱子裏各扔了五鎊紙幣。樂善好施,這在國內國外都是一樣要做的事。
為表謝意,同學送給他們每人一張聖誕賀卡,並善解人意地祝他們考試順利。
安妮微笑著接過卡片,和陸昊告別之後就轉身離開。
“等等。”他從背後叫住她。
她回身,見他大步跑上來,好像有什麼急事似的。
“這個送你。”陸昊把賀卡塞到她手裏。
“可我還沒寫好呢……”她有些吃驚,又有些猶豫。
“沒事兒,等你什麼時候寫好了再給我吧。”他揮揮手,“加油複習,拜拜。”
翻開手中純白的卡片,安妮看著就笑了。這和她曾在許願池前的願望如出一轍。
“Wish you happiness forever。”
永遠快樂。永遠幸福。
看得懂的字,讀不透的心。薄薄的一張賀卡,情意兩不知。
來到約好的電影院門口,隔著十米的距離,莫默望著那個灰昵大衣的身影,突然間停下了腳步,眼睛微微發酸,原先一直撲嗵撲嗵歡騰的小心髒這會兒也柔順地平和了許多。五個月遠隔萬裏的思念變成觸手可及的溫柔,她忽然覺得有點兒眩暈般的恍惚,喧囂的世界頓時在耳邊安靜下來,一種與以往四年任何時刻都不一樣的感覺像漲潮時的海水一波一波漾上心頭。林然,他變成熟了呢。
比大學時更堅毅的臉龐輪廓,下巴上薄薄的一層胡茬,好像還拔節了。他的身上,稚嫩的學生氣似乎已蛻盡。他像個真正的男人了,一個可以值得他信任和依賴的勇士。社會,也許確是比學校更鍛煉人吧。
她想起以前下雨的時候她忘了帶傘,看著他從路的那一頭匆匆跑來,那一刻,她愛上了他為她擔心的模樣。
時光是那麼短,卻又是那麼長,它從容地劃過我們不知天高地厚的皮膚,穿過布滿青苔歲月的圍牆,漸行漸遠。縱使隻是靜靜地記得,遠遠地凝望,我都不會忘記,當我因為很多小事流很多很多的眼淚的時候,你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別怕,有我在。林然,你知道嗎,此生因為你,我才在這裏。
正朦朦朧朧地想著,她看見林然的目光也穿透人群落到了自己臉上。就像是清晨的窗簾一下子被拉開,她的心裏霎那間陽光萬丈。
麵對麵站著,誰都沒說話,然後,就一起笑了。
一個擁抱,道盡千萬相思苦。
紅色塑膠跑道的運動場,天邊呼啦呼啦成群結隊盤旋著的飛鳥,背著書包的男孩女孩,遮也遮不住的青春笑顏,一切,乍看之下都好像沒有變過呢。
但莫默知道,有些事情已經無聲無息地發生了變化,像是灼灼夏日午後被蒸騰了的雨水一樣,一點一滴地消失最後看不出曾存在過的痕跡。比如說,他走路的步子變得更穩健了,比如說,他的電話業務更繁忙了,再比如說,他說話的語氣多了職場上的冷靜克製。而這一切,是她所不熟悉的。為他呈幾何級數的成長感到欣喜的同時,她也感到有稍許難以言說的失落:他身體裏的某些細胞,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了質的飛躍。
但是,重返母校,回到和他相識相戀了四年的地方,莫默依舊顯得很興奮,小臉紅撲撲的,走路也像那時一蹦一跳的。
“慢點走,小心別摔了。”林然暖暖地笑著。
她折身,跑回來挽住他的手,“親愛的,走過那麼多地方,我還是對這裏最有感情呢。”
“那是啊,”他眯著眼睛笑,“畢竟,我們在這裏生活了四年。”
“從最年輕的小朋友變成本科生中最老的學長學姐,”她接著他的話說,“一眨眼就畢業了,時間可真快啊。”
“可不是嗎?走出校園,我才發現我要學的東西真的還有好多好多。”
“那我呢?”她晃著他的胳膊,“我在你心裏有多重啊,這麼高,還是這麼高?”她一隻手在心口比劃著位置。
他摟過她的腰,“我不能說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你隻是和我的生命一樣重要。”
她微抿嘴,轉了轉眼珠,轉而笑著往他胸口輕輕地打去,“好你個林然,竟敢盜用我最愛的沈浪的台詞,我就說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他哈哈大笑,牽起她的手走向空曠的運動場。
“你現在還能長跑嗎?”莫默歪著頭問。
“大概不行了吧,不過400米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說完他脫下大衣交給她,兀自繞著操場跑起來。
“加油!加油!”她用雙手在嘴邊圍成一個小喇叭,像當年一樣為他喝彩助威,不管已有圍觀同學投來的好奇的眼光。
一圈下來,他累得氣喘籲籲,“老了老了,跑不動了。”
“這話讓你爸媽聽見,肯定得氣壞了。”她用紙巾幫他擦去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林然,你還記得大二校運動會,你跑完3000米之後對我說了一句什麼話嗎?”
“我那時都虛脫了吧,還能說話啊。”他接過她手裏的衣服穿上。
“你說,當你跑得撐不下去的時候,腦子裏隻回響著一個聲音……”
“默默在終點等我。”他溫柔地打斷她,張開雙臂擁她入懷,“逗你呢,這麼蕩氣回腸的一句話,我如何能忘?”
他的眼睛,在和煦的冬日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芒,足以驅散所有她心裏蠢蠢欲動的陰霾。
這天同往常並沒有任何不同,隻是安妮比平時起晚了一些,來到自習室的時候,好學的人們密密麻麻地幾乎已經坐滿了整個圖書館。她從一樓走到三樓,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空位。她趕緊走過去,把書包放在座位上,才算定下心來。原來國外的學生和國內的也沒差太多,考試前臨時抱佛腳的同樣大有人在。她無意地往旁邊的位子上瞥了一眼,桌麵上攤了三四本厚厚的書,不過椅子空空地歪在一邊。
“安妮?”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喚,中止了她不受控製的浮想聯翩。她抬起頭,一陣驚喜,“何鵬,這麼巧,又在圖書館遇到你。”
“是啊,好巧。你剛來嗎?”他拉開那張空椅子坐了下來。
安妮笑著點點頭,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和閱讀材料,放輕聲音和他說話,“我今天找位子就找了半個小時,真是太痛苦了。”
“要不這樣吧,以後我們一起自習,我幫你占位,怎麼樣?”雖然他的聲音很輕,可是卻滿含期待。
“好的,一起自習,誰到得早就先占位。”沒作太多考慮,安妮笑著接受他的建議。一直以來,何鵬給她的感覺就像一杯溫開水,平淡卻真實。她不必費盡心思去猜測他的想法,不用擔心他是不是會不高興。和他在一起,她可以開懷地笑,安靜地沉默,輕鬆而坦然。
自打在學校教堂分開之後,陸昊就再也沒見過安妮。連著三天沒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麼,陸昊隱隱地覺得有些事情很不對勁,可他又說不上哪兒不對。書本在麵前鋪開一桌,他卻看得心神不定。他煩躁地把書推到一邊,拿過手機,翻出她的號碼,卻突然間頭腦一片空白。不是明明隻是好朋友嗎,為什麼卻連一句問候的話都想不到了呢?不是應該對她隻是很單純的友情嗎,為什麼看不到她會這麼想見她呢?不是隻要她過得開心就好了嗎,為什麼卻會去想她現在和誰在一起,在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