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3)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點。

從愛丁堡回來之後,大家都義無反顧地投入了論文的滾滾大潮中,就連行動尚未完全自如的陸昊也沒有要求導師延期,盡力在截止日期前交出最理想的功課。

近一個月的時間裏,李天騏仿佛人間蒸發,再也沒有發短信或打電話來騷擾過莫默。這對她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她心裏,仍有一絲無法言明的牽掛。她隱約覺得,她和他之間還未徹底結束。

功夫不負有心人。九月初,所有人都準時將裝幀一新的論文呈至係主任辦公室。

而離別的時刻,也終於不期而至。

“樂姍,你慢點兒!”

“小樂,我自己來拿吧!”

從抵達希思羅機場開始,樂姍就沒停下來過,一會兒推著小波的行李車跑到隊伍的最前頭,一會兒搶著幫歐陽靜拎旅行袋。

“哎,易森,你倒是管管她呀!”莫默笑著將易森往前推了一把。

他好心想接過樂姍手裏的拎包,卻被她搶白道:“你別管我,姐今兒力氣大沒處使。”

安妮走過去拍拍他的肩,示意讓她來。易森感激地衝她一笑,露出兩排潔白好看的牙齒。

“小樂,我知你心裏不好受,可易森他也是關心你,你這樣對他,他很可憐耶。”安妮挽住她的手。

“安妮,我……我……”樂姍突然立住,雙眼紅通通的,說不出話來。

莫默和歐陽靜見狀趕快上前。四個人圍成一個小圈。

“我就是心裏特堵,難受。”樂姍說,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默默,安妮,歐陽,我舍不得你們,我舍不得倫敦……”

“傻孩子,我們回國可以再見的啊,而且我們還可以時不時飛來飛去串門兒,多好呀!”話雖這麼說,歐陽靜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對啊,你忘了嗎,我們說好的,等歐陽婚禮的時候,要讓小波包吃包住包飛機票,大家一起去熱鬧。”莫默哽咽著說。

“布萊恩七人小分隊,不離不棄,相親相愛。”安妮強忍眼中垂垂欲落的淚滴,“這是我們的約定。”

“嗯!”樂姍重重地一點頭,將她們統統抱入懷中。

“女生就是容易傷感。”即使中國城的理發師曾差點幾度毀了章淞圻性感的短發,可他額前那一縷飄逸的劉海很頑強地一直活了下來。此刻他又用大家習慣的手勢捋了捋寶貝劉海,回過頭,驚訝地看見小波竟也在一抽一抽地吸鼻子。

“你們再抱頭痛苦,我們就快成圍觀對象了。”陸昊微笑著打破憂傷的氣氛,左胳膊纏著厚厚的繃帶。

“好了,不哭了。”歐陽靜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淚,“趁著2012還沒來,我們要盡情揮霍歡樂的時光,多笑笑。”

一句話把大家都給“撲哧”一下逗樂了。

“默默,你之後一個人坐飛機,要注意安全。”樂姍說。

“我知道。”莫默緊緊地抱了抱她,“小樂,有些話我想我不用說你也會明白的。千言萬語,我隻想說,謝謝你。”

“你看你,我好不容易不哭了,你又來煽情。”樂姍啜泣著說,“默默,對自己好一點,你這麼惹人疼愛,一定會幸福的。無論何時何地,你都要記住,我們都在你身邊支持你。”

莫默流著淚,拚命點頭。

“親愛的,這一年,我們分享過很多心事,如果你以後想找人傾訴,我永遠都在。”歐陽靜把手搭在她肩上說。

“歐陽……”莫默轉過身抱住她,“謝謝你總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給我力量,給我勇氣,讓我一個人也不覺得孤單。”

在入關口,一年朝夕相處的感情,一年無話不說的友誼,一年惺惺相惜的默契,頃刻均化作決堤的淚水噴湧而出,打濕了每個人敏感而柔軟的內心。

“時間差不多了,小樂,我們該入關了。”易森輕聲對她說。

樂姍含糊地應著,鬆開抱成一團的姐妹們。

“快進去吧。”安妮抽咽著說,“安檢人多,早點進去比較好。”

揮手告別,莫默、安妮和陸昊在外邊看著他們一個個排隊走進關卡,手都揮酸了,依然不願放下。

在檢查護照的地方,樂姍好像遇到了點小麻煩,滿衣袋地找東西。易森用手中的登機牌打了一下她的頭,繼而把紙牌遞到她麵前。她吐吐舌頭笑了,還不忘朝莫默他們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直到望著所有人都消失在門板背後,莫默才失落地將手收回。

我們說好的,布萊恩七人小分隊,永不說再見。

回程的地鐵上,驟然少了親親熱熱的一群夥伴,三個人似乎都沉浸在剛剛分別的感傷裏,一時沉默無話。

過了好一會兒,陸昊最先回到現實中。

“安妮,你接下來什麼打算?”他問。

“我還沒想好。”她低聲回答。

“哦。”他好像很失望的樣子,稍稍猶豫了下問,“你……會留在倫敦嗎?”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更輕了。

地鐵駛至中國城時,莫默說她要下車去買點東西,安妮想也沒想就說要和她一起走。

“不和他聊聊?”從沉悶的地下鑽出來,莫默問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誠實作答,“最近事情比較多,或許過段時間會好吧。”

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如火如?地進行著收拾大業,莫默聽到書桌上傳來一陣悅耳的音樂。她從地上站起身,走到書桌旁,拿起手機。看見來電提示的刹那,她楞住了。良久,她按下通話鍵。

“喂。”

坐在熟悉的咖啡廳裏,莫默覺得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雖然才過去一個多月,對麵的人卻似乎老了好幾歲,一貫的整潔紳士變作一臉的胡子拉碴和滿頭蓬發,鬆鬆垮垮的T恤隨便地套在身上。

“我真沒想到你還願意出來見我。”李天騏看著她說,“你不怕?”

莫默搖搖頭,說:“我相信你會來找我,因為你欠我一句話。”

他凝視她數秒,開口。

“對不起。”

這三個字,說來是那麼輕,卻又是那麼重。

“天騏,”莫默第一次主動將手覆上他置於桌上的手背,“這句話,你不隻欠我,你還欠雲怡姐。”

他盯著她,眼裏盡顯痛楚和迷茫。

“因為七年前,雲怡姐之所以會選擇以那樣極端的方式離開你,不就是希望你不用為難,可以過得更好嗎?為了想讓你和父母和好,她不惜犧牲了自己。可是現在你問問自己,你快樂嗎?”

她的話猶如一柄利刃刺向他的心髒,他痛苦地別過臉。

“雖然雲怡姐不在你身邊,但是她在天上看到你這樣,也一定會為你擔心的。”每一個字,莫默都說得非常真摯。

“她如果真擔心我,當初就不會離開我。”李天騏咬著牙說,抽回自己的手,死死地捏著左手手腕上再也不能成雙的琉璃飛龍。

“我們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雲怡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愛你啊。你說她不曾考慮過你的感受,那這些年來,你有沒有站在她的立場為她想過呢?”她言辭懇切地質問他。

“我……”他不知該如何作答。七年來,他一直活在自己的悲痛中,堅信自己才是唯一的受傷者,從來沒想過在整件事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很多很多,包括他的父母,和逝去的雲怡。

“你痛失心中至愛,可你的父母失去了唯一的兒子,而雲怡姐,她失去了最最寶貴的生命。”

“我恨他們,是他們間接害死雲怡,害我七年來有家不能回。”他的十指用力交握,指關節尖銳地外凸,青筋暴露無遺。

“愛有很多種方式,可能你的父母沒有選擇最正確的那一種,但是,不能否認的是,世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愛你。”稍頓片刻,莫默提高了音調說,“天騏,醒一醒吧,不要再被仇恨蒙蔽雙眼了。阻止你有家不能回的不是他們,是你自己啊。就算要懲罰,七年,也足夠了。”

淚水像一條難看的小蟲爬上他的臉,他沉痛地合上眼。回憶似一部漫漫無終的蒙太奇,在腦海中不斷循環交錯,重構成一部完整的默片。他想起剛出國的時候,父親怕他錢不夠花,每個月都會給他打一筆英鎊,他卻將這筆錢全部用來吃喝玩樂;天冷了,母親在QQ上給他留言,讓他多穿衣服,他卻狠狠心將母親拖入黑名單;看見國內的來電號碼,他一個都沒接過……

如果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對父母的懲罰,七年,夠了嗎?

睜開眼,李天騏喃喃地說:“你是從哪兒來的,天上嗎?”

“也許吧。”莫默淡淡地微笑著說,“另外,天騏,我今天來其實也是為了把上次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告訴你。我想說,對不起,我沒有喜歡過你。”

“我知道。”他終於苦笑了下說,“你一直喜歡的都隻有林然,隻是你自己不願意承認。”

這回輪到她不說話了。她望向大玻璃窗的外麵,異國情調,風情萬種。倫敦的這一年,給她留下的印記太深刻了,她也很喜歡這個前衛而傳統的城市,然而,她卻從來沒想過要留下,或許在她的心底,依舊隻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隻念有他的地方,才有家的味道。

陽光與大地玩起了捉迷藏,在雲層的後麵棲身而居,天空一片蒼茫。

兩天之後,莫默在李天騏的QQ狀態裏看到顯示地址:上海。

飛離倫敦的前一天傍晚,安妮陪莫默將打包好的衣服鞋子禮物分門別類地裝進托運的大箱子。

低沉的拉鏈聲響,過往被嚴密封鎖。環視空無一物的房間,莫默的心裏也似瞬間被抽空了一大片。素淨沉寂的色調,是她不熟悉的顏料,而她好似突然闖入了另外一個人的生活,心裏空空落落。

撤走了史努比的頑皮笑臉,清空了書桌上的台燈、書本和槐花桌布,當所有被還原成一年前的樣子,她不禁悵然若失。鏡花水月,浮生若夢。她是誰的過客,誰又是她的見證?自她離去之後,還有什麼能證明,她曾經來過這裏?

“默默,”,安妮倚牆而立說,“我明天不能去送你了。因為明天,我也將離開倫敦。”

“你要去哪兒?”莫默驚訝地注視著她。

“安頓好了我會聯係你的。”安妮淺笑道。背包裏的那張單程機票,目的地無人知曉。

“那……陸昊他知道你要走嗎?”莫默猶疑地問。

安妮輕輕地搖了搖頭。

以前是錯失,以後是未知。

“保重,安妮。”曲終人散,萬千思緒,說到了最後無非就是一句珍重。

“你也是。”既然分離是逃不開的宿命,那至少,我們可以笑著擁抱告別,安妮想。今夜,我們都不要流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