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雲南省地圖,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橫斷山脈中並流奔騰著三條大江,這就是神奇的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隨著三江並流作為自然遺產推上世界級展台,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在關注三江,保護三江。“三江並流”正以它的美麗,它的壯觀,它的神秘與深邃,成為世界上最古老、最奇絕的神話。
從四川省的瓦卡壩子乘渡船橫渡金沙江,隻需要兩分鍾時間就到了雲南省德欽縣境內的奔子欄鎮。十年前的奔子欄還隻有幾間破木房,而今卻是一個十分繁華的小鎮了。
我在奔子欄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搭了一輛過路車直接去飛來寺朝覲梅裏雪山。
對於梅裏雪山,我有著一種說不清的情結。十年前即1995年,我曾經路過梅裏雪山,雖然苦苦守望數日,但卻無緣一睹梅裏雪山的真容。梅裏雪山是藏傳佛教八大神仙之一,聚雄奇的自然景觀和神秘的藏傳佛教“朝山文化”於一體,她是三江並流的主要景點,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山峰,更是淨化人類靈魂的聖地。
我到達飛來寺正好是中午時分,晴朗的天空下,雲霧從深不見底的峽穀中蒸發出來,嫋嫋上升,凝結在半空中,將對麵的梅裏雪山遮掩得嚴嚴實實。山崖邊,那些來自各地的中外遊客,支著相機,一臉虔誠地守候著,希望那雲霧散盡,以一睹梅裏雪山的風采。
我望一眼雲霧環繞的梅裏雪山,心中不免暗暗祈禱:但願神山有靈,這回不要讓我等候太久。
飛來寺海拔約4000米,與梅裏雪山僅隔著一道數千米寬的峽穀。不知什麼原因,梅裏雪山從來不肯輕易向人展示自己的容顏,即便天氣晴朗,前來朝聖的人們常常麵對的也總是一片蒼茫的雲霧。在藏民的心目中,梅裏雪山已經被神化了,藏民把圍繞梅裏雪山轉經作為衡量自己虔誠程度的一種精神寄托。一般圍繞梅裏雪山轉一圈,大約需要一個月時間,有的人共至不惜一步一叩,用肉體上的犧牲和付出來證明自己對神山的無比崇敬,以此來換取神靈的護佑。
飛來寺上,佛塔並列,經幡招展。這些經幡都是由虔誠的人們自發懸掛的。佛塔邊有當地藏民在出售經幡、鬆枝和香草。我從旁邊走過時,一位藏族姑娘不失時機地向我攬生意。我玩笑著問她:“燒點鬆枝香草,梅裏雪山的雲霧就會散開嗎?”姑娘笑笑說:“總比不燒強吧,所謂心誠則靈。”她的漢語講得很好,於是我就站在旁邊同她聊開了。姑娘告訴我,她叫拉茸卓瑪,上過漢語學校。此刻,卓瑪很神秘地對我說:“梅裏雪山已經有半個月沒開了,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這些日子有日本人來了。梅裏雪山不喜歡日本人!”我問:“為什麼不喜歡日本人?”她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唄!”我聽了不禁啞然失笑。
一輛旅遊大巴從寺前經過。卓瑪說:“那些人肯定是去明永村看梅裏雪山冰川的。我特討厭他們,走得那麼近,把冰川都汙染了。”她指了指對麵露出的冰川一角,“那冰川以前可長了,現在每年都在縮短,也許用不了多少年,冰川就消失了。”卓瑪說著,一臉的憂慮和抱怨。我忽然覺得很喜歡麵前這位心直口快的藏族小姑娘,我對她說:“難得你有這麼強的環保意識,不過冰川縮短,可能更多的是因為全球變暖的緣故吧!”
我花了兩塊錢,很虔誠地燒了些鬆枝和香草,接著又溜達到一塊墓碑前。這塊墓碑極其矮小,長寬不過半米。上麵刻著一些文字:“首次向梅裏雪山挑戰的勇士在此長眠。”下麵是殉難者的姓名和殉難日期。在這些殉難者中,有12個是日本人,但他們的名字,很不幸都被人用鈍器擦劃得模糊不清了。如此看來,梅裏雪山確實不怎麼歡迎日本人。
神奇的梅裏雪山是雲南省第一高峰,其主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至今無人登項。二十世紀以來,十幾支登山隊都想把梅裏雪山踩在腳下,但全都奇怪地失敗了。中國、日本、美國等無數登山家,都先後多次攀登梅裏雪山,也均以失敗告終。最悲慘的一次,即公元1991年1月3日,中日梅裏雪山聯合登山隊向主峰發起了衝刺,結果全軍覆沒,有17名隊員遇難。那塊小小的墓碑,就是為這群殉難者立的。矮小的墓碑麵對巍峨的雪山,反差之大,其寓意不可謂不深刻。當地藏民甚至說,梅裏雪山就是“埋你”雪山,誰敢向她挑戰,雪山就埋誰。對於這次登山遇難,有藏民將它如此神化:“卡瓦格博是雪山之王、神山之父,雖然海拔不高,但政治地位比珠穆朗瑪還高。登山隊向主峰衝刺那天,卡瓦格博正從佛祖那裏開會回來,他忽然覺得臉上癢癢,便用手輕輕搔了一下,不料卻發生了雪崩。”
然而狂妄的日本人被失敗和死亡激起了更大的野心,他們與有關方麵簽約,要求保留日本人梅裏雪山的首登權。但繼1991年之後連續兩次行動,又無一幸免地一敗塗地。幾乎每一次攀登梅裏雪山,都遭到藏民和一些環保主義者的強烈反對,當登山隊員的皮靴踏著潔淨的雪山向上攀登的時候,大山腳下就匍匐著一大片敬畏神山的人群,祈禱神山的尊嚴不受侵犯。
這些神秘的故事深深地感動並誘惑著我。我花30元錢從卓瑪那裏買了一套經幡,很認真地將其掛在翠綠的鬆林問。也許是我的虔誠,也許是我的運氣好,太陽落山的時候,雲霧仿佛被什麼神奇的力量所牽動,在空中翻舞起來,無數冰峰宛如一條條自龍,在雲霧裏若隱若現。終於,奇跡發生了!雲霧像戲台的大幕向兩邊緩緩拉開,梅裏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完全露出了真容。
我的心禁不住陣陣狂跳。卡瓦格博美麗得簡直令我不知所措!她的美麗過於絕對,在掠去我全部的語言和頭腦裏儲存的所有讚美之辭的同時,隻有淚水在眼窩裏滾動著,而淚水到底沒有忍住,最後洶湧地奪眶而出!
“真奇怪,珠峰都被人征服了,一座小小的梅裏雪山卻征服不了。”我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我扭頭狠狠瞪了一眼那個衣冠楚楚的家夥。此時此刻,我極不願意聽到這種聲音,尤其對“征服”一詞格外反感。
眼望著那纖塵不染、潔白無瑕的冰肌玉體,我的心靈深處不由得為之一動。山是什麼?山是美麗的化身,山是人類的朋友,山是生命的源泉呀!為什麼要提“征服大自然”或“征服某山峰”的口號呢?難道我們要與朋友、與火自然為敵嗎?人類什麼時候才能學會自重?
“我們應保留幾座從未被人類踐踏過、留下人類垃圾的處女峰。須知放縱自己的征服欲以證明自己無所不能,不如克製自己的征服欲以證明自己有所不能。這有助於人類擺正自己在自然界中的位置,不至於忘乎所以、樂極生悲。”北京的一位高級領導人曾經如是說。
值得欣慰的是,1999年底,在新世紀即將來臨的前夕,國家終於表態,對有關部門下達了停止攀登梅裏雪山一切活動的指示。這是梅裏雪山的幸運,這是大自然的幸運,這更是我們人類自身的幸運!
我陶醉在眼前的瑰麗景象裏,那冰清玉潔的雪峰,使人頓悟人生潔淨的可貴,人世間名利的糾纏和肉欲的困擾,在我的靈魂深處化為烏有。我舉起雙臂歡呼,感到千山萬壑都在腳下旋轉。我的心從來沒有過如此的開闊,我在這開闊中融化了。我的思想也仿佛穿透曆史,穿透雲層,飛越了億萬光年!
哪一座山給我如此的靈悟,讓我如此的感動呢?
唯有梅裏!
過了二十分鍾,梅裏雪山投給人們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後,大幕又緩緩地合上了。也許梅裏雪山要等到人們學會真誠地與她對話,與她交流,而不是想去征服她的那一天,她才會永遠地向人們露出笑臉。
離開梅裏雪山,我沿著一條簡易公路走了三天,終於到達瀾滄江畔的茨中村。我將由茨中翻越碧羅雪山前往中緬邊境。碧羅雪山在藏民心中是梅裏雪山的外圍守護神之,它位於怒江與瀾滄江之間的怒山山脈之巔,海拔4500米。
瀾滄江的衝擊使茨中形成一片平整而肥沃的田疇。然而,茨中之所以聲名遠播,則全是因為在這個村莊裏傲然矗立著的“一張牛皮大”的教堂。當地人的故事是這樣講的:兩個法國傳教士要求阿墩子(今德欽縣城)的官員劃給他們一塊建教堂的地。官員故意刁難,聲稱除非他們用自己的人頭來換。於是,其中一個傳教士自殺,另一個便提著頭顱去見官員。官員吃驚之下,便拿出一張牛皮,讓他們按牛皮的大小隨便擇地。這個傳教士非常聰明,他將牛皮割成細繩,在茨中圈下了一大片土地。
拋開故事的真實性不說,單看傳教士的犧牲精神卻是令人佩服的。也許他們頭腦裏貫通著“主”的意誌,“主”在考驗他們,使命感使其全身充溢著可敬可畏的犧牲精神。但不管怎樣,1904年,隨著教堂的建成,藏傳佛教的影響在當地受到了嚴重的挑戰,使得許多群眾的信仰發生了動搖。這種衝擊是巨大的,這是宗教的滲透,也是精神的滲透,更是文化的滲透。如果沒有這種滲透,茨中的中西文化的融合便不會令人感到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