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喧鬧到了晚上終於落幕。四周安謐，曼珠反倒感覺不適。沙華已經揭去了她的紅蓋頭，那被曼老爺精心挑選的鳳冠霞帔，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格外美豔動人。
沙華坐在桌邊握著酒杯，端詳著曼珠，眼神充滿了參不透的神秘。
他不動，她也不好說什麼。兩人相對無言，枯坐半響，終於有人輕聲叩門。
“少爺，馬車備好了。”門外的家仆輕聲說。
沙華這才站起來走過去，門打開，一個包裹遞進來，沙華接過來甩手丟給曼珠：“換上。”
曼珠接過去，打開一看，是一套平日裏穿的素衣。他要她在這大喜之夜再換回素衣，這感覺多麼不吉利，曼珠想。
“沒辦法，我們要連夜趕往宮裏，此時不要多問，回頭和你解釋。”沙華的語氣不容置疑。
其實曼珠也知道遲早都要去宮裏，索性不再想太多了。話不多說地換上衣服，隨他匆匆從後院的門出去，隻見備侯已久的兩輛馬車停在那裏，素嵐和一眾家仆早被安置坐在了後麵的一輛。
上了車，一聲響亮的馬鞭劃破了夜空的孤寂。車子快速前行著，連馬兒都知會主人的心事，急急地趕路起來。曼珠坐在沙華的身旁，掀起一角紗窗，安然處之的神色，不言不語的望向漆黑的夜色深處。沙華的手不知何時覆蓋住了她冰涼的小手，慢慢的摩挲著。像是一種安慰。像是預示毫無對證的許諾的開始。
曼珠嘴角彎上一抹笑意，但眼底冰涼，孤注一擲。誰不是！隻是為了同樣虛妄的未來。
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曼珠看見車外麵不再是青山綠水，開始出現熙熙攘攘的人群，估計到了城市的邊緣。
馬車很快就趕到了華城的城門外，沙華把一塊牌子遞給家仆，很快家仆又把牌子送還到沙華手上，他們的車沒有被檢查就被放行，風風光光的直通過城門。
直驅華城，曼珠想，這一切，都是夢寐以求的另一番世界！
沙華在華城裏有一處不大的府邸，但很別致。長途跋涉，人困馬倦，家仆安頓了她們休憩，曼珠和素嵐很快甜甜的入睡。沙華輕聲坐在床榻邊，看著曼珠動人的側麵，像一朵嬌豔的花朵，安靜時的她有另一種讓人不能割舍的美。他用手懸在半空，撫摸著她的影子。說不清楚的感覺在他的心頭纏繞。但他依然平靜，內心依然有個聲音讓他做出最理智的選擇。這個感覺是從什麼時候攫住他，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也許是那天在她翻飛舞動的時刻，也許是一路牽手奔赴，便有了相依為命的錯覺。緣分有時就是起於心動於念的一件事。
沙華忙打斷自己的思緒，暗暗下定了決心，起身，匆匆進宮去了。
夜闌，沙華立在皇上的殿下，燭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忽斷忽長，他的臉色也隱在燭光的明暗裏，半明半昧，說不清神明表情。
“啟稟皇上，臣得一名絕色舞姬，能夠舞出非凡舞步！這幾日待她細心編舞排演之後，就可以獻給皇上觀賞了。”沙華聽見空曠的殿堂裏回蕩著自己疲憊的聲音，忙輕輕清理了嗓子。
“嗯。”皇上拖著長音，一臉的不置可否，“朕知你長途跋涉，旅途勞頓，果然有心了！快回府上歇息吧。來人，賜三匹上等織錦，白銀五百兩。”
“謝！皇上！”聽見皇上的讚許和賞賜，這一刻的沙華忽然又覺得這個決定是值得的，他的神色微微一振。速速叩謝領賞，退了下去。
很快，沙華便把曼珠安置進宮中樂府閣，一處舞姬住所旁的狹小偏殿。安排曼珠不與其他舞姬一起居住，沙華他自有道理，他隻想小心的把她藏起來，這樣可進可退，沒幾個人知道樂府裏多了一個舞姬。他也不明白自己留出所謂的後路是為何而設！
許多時候，沙華都不敢直視曼珠的眼睛。他刻意的對她冰冷，忽略她無聲凝望過來的視線，那樣無助且倔強的凝望他承接不起。亦不忍細看。好在知道曼珠心裏另有所愛-----對舞蹈的癡迷。他想，這是他唯一用來安慰自己逃避的借口。
沙華也有寵溺她的時候，曼珠的任性脾氣，沙華從來不與她計較，曼珠喜歡把房間布置成叢林的模樣，種滿各種奇花異草。沙華也都不幹涉。每次沙華一進來都會發現布置有所變化，明明隻是小小的一個房間，被她每次都改造出不同層次的空間，讓人很難找到出去的路徑。
後來，沙華發現，那是因為這些花草都具有靈性，它們在陌生人進入之後，就會悄然自行改變，所以才會令人暈頭轉向。可時間一久，這些花草對沙華不再感到陌生和防備的時候，沙華發現它們停止了改變。
對於這樣怪異的事情，沙華也選擇視而不見，其實他一早就察覺到曼珠身上的種種不凡跡象，但他都安撫自己淡定：她本來就是傳說中的花妖嘛，那些傳說也不是空穴來風嘛！有什麼大驚小怪。
於是沙華就真的不再大驚小怪了。更何況，沙華想，我要的隻是她一舞傾城的絕技。但真的如此嗎？沙華逃避著自己的追問。
日子一天天飛逝，沙華的心裏有個大致限期，估摸著憑曼珠的根基，也許不超過三個月一定能夠編排出一隻奇異玄妙之舞。他感覺自己像靜養一隻待宰的小動物，溫婉而殘酷，夾雜說不能傾訴的不舍。
每一次他來探望曼珠，都見她全情投入在妙曼的舞姿中，不曾有過一句抱怨。
他知道她每一天練習的飛舞，舞技之所以突飛猛進，一半都是因為希望自己喜歡。隻是沙華刻意地回避著這種感受。他不想知道，也害怕知道。我究竟在害怕什麼！一個人的時候，沙華會為自己每日每夜的口不對心感到懊惱。我究竟在逃避什麼！
眨眼間一個半月過去了，曼珠的舞技在驚人的飛突猛進！令沙華不得不暗暗感歎她的身上爆發出的奇跡之力。
從前在碧坪山見到她隨性一舞，較之現在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那時的曼珠，雖然舞技天成，但稚嫩，過於隨性妖冶，不夠登大雅之堂。可現在，她的每一個舞步都精準妙曼，仙姿熠熠。沙華每每凝視著她舞蹈，心底裏就產生一種瘋狂迷失的感受。那種感覺到像荒漠，越來越大的在蔓延，正在吞噬著他僅存的理性。那種吞噬感是深黑色的，深不見底，帶著疼痛的快感，沒有形狀沒有編輯，卻令人向往，迫使沙華想要不顧一切的去瘋狂。沙華暗自咬緊了牙關，生生把眼睛從曼珠妙曼的舞姿裏拔出來，移去看窗外的花草。
“我跳得不好嗎？”曼珠發現了沙華的走神會停下來問。
“怎麼會？”沙華的心頭泛起情不自禁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