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組會正準備開始，突然闖進了淳於男，王培康局長稍有不快，見史桃婧科長作了介紹，立刻隨和起來，開玩笑說：“歡迎楊林體院的高材生列席我們的黨組會，怎麼樣，給會議增加點幽默氣氛好嗎？”
淳於男說：“高材生不予分配，幽默得起來嗎？”
王局長笑笑：“你不是淳於髡的第六十八代玄孫嗎？”
在座的人都笑了起來。
淳於男意識到自己的情況已經捏在他們的手掌之間了，說：“我確實開過這樣的玩笑，因為史書記載淳於髡是齊國人。王局長，如果您允許，我想先提一個問題，是四肢健全的人走路的樣子好看，還是跛腿人走路的樣子好看呢？”
“當然是前者。”
“萬一一個人成了跛子，該怎麼辦呢？”
“這該你回答嘛。”
“我這麼想，既然字典裏有了‘跛子’這個詞，就得承認跛腿這個既成事實。就事情本身而言，無論如何跛腿走路的姿勢是值不得讚美的。我的態度是，盡管有了這個生理上的缺陷，讚美已經不屬於你了，可你還得麵對世人的眼睛，堅持走自己的路。頭一次，可能有人笑你是跛腿。第二次，別人的感覺有可能是見怪不怪。第三次，就極有可能感覺出你的超常毅力。而忌諱自身的缺陷，除了證明心理脆弱以外，什麼積極的效果都不會產生。再進一步，你既然忌諱自身的缺陷，又忌諱別人對你的缺陷的存在的認定，甚至對認定你缺陷的人實行某種毫無道理的行為，這隻能證明你存在著雙重缺陷。您說對嗎？”
“有些道理。”王培康說，“怎麼，你的校長是個跛腿？”
“是有。”史科長搶著代淳於男回答，“他還沒有老婆，恰好應驗了一句流行話，精神上正處於‘性饑渴’狀態。除此之外，人也很狂妄。見了我們態度非常強橫，好像我們非照他的意見辦不可。”
淳於男簡單複述了餘俊生的過去，說：“他也是一名英雄。他本來是個堅強的人，但女友和他分手後，便陷入了悲觀絕望不能自拔。他當過我一個學期的校長。當我了解他的過去之後，我對他十分崇敬——但不是愛情——是他自己產生了誤解。畢業前不久，他突然要求我嫁給他，我不得不回絕他。我別無選擇……”接著，她把那封回信背了一遍……“我要說明的是，因為我的回絕，他突發輕生之念，好在被及時發現了。我還沒有過戀愛，對於單戀失敗的滋味，我沒有體驗，但我能想象出他痛苦的滋味，可是，這是我的過錯嗎？”
“那麼，‘左傾冒險主義’是什麼意思？”
“我給他取的諢名，因為他走路往左歪。”
會議室“轟”的一聲笑起來。
“還有，‘比薩斜塔’呢？”
“那是聯歡會上我講的故事——那個自由落體的故事。”
“這與你們校長有什麼關係？”
“跛子眼裏，建築物是歪斜的。”
大家又笑。
“什麼動機？”
“不排除逗笑餘校長，但也不僅僅是逗笑。餘校長致殘後，從來沒有過笑聲，整日如喪考妣。而且，他對所有人的笑聲都很敏感。他不高興，也不許老師學生高興，就像一個人不吸煙，也不許別人吸煙一樣。我覺得這很不公平。”
史科長啟發說：“有人認定你有一種君臨天下的王者之氣，由此引伸出你懷有某種政治野心，是體院學生鬧自由化的‘領頭人’。你對這一點有什麼解釋嗎？比方，行動上……”
“擁有王者之氣的是校長自己。他走到哪裏，哪裏就噤若寒蟬，弄得老師學生如履薄冰，凡是可以引伸或聯想到‘跛腿’的詞彙都不敢使用，比方有一道政治考題：王明的主要錯誤是什麼？同學們都不敢說成‘左傾冒險主義’，隻能拐個彎子說成‘激進、冒險、無視客觀實際’。而同學們這樣，他就感到愜意。為此，我曾經嘲笑過他是孤假虎威的森林之王。至於‘引伸’，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還是應當以事實為依據吧？如果一個人在磨刀，能引伸為他準是去殺人嗎？如果一個人買了一隻電筒，能引伸他準是為了晚上去作賊嗎？”
“你還給老師和教授的名字編歇後語？”
“有這事。”
王培康來了興趣，笑著說：“說幾個我們聽聽，你們副校長艾先覺怎麼編的？”
“‘愛新覺羅喳’。”
大家笑得死去活來。
史桃婧科長翻翻筆記本：“你對丁籟溫老師有過人格汙辱？”
“不是汙辱。最多屬於防衛過當。”
“你應該講實話，你的檔案裏有這方麵的材料。”
“既然這樣，我就實話實說。丁籟溫老師作風不撿點，有過偷看女生洗澡的行為，尤其喜歡盯女生的胸口。女生都怕他，敢怒不敢言。報告學校領導吧，又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不給他敲打一下，女生都有一種不安全感。我給他編的歇後語是‘姑娘最怕——叮奶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