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寶在市救援公司打撈隊當了20年潛水員,資格很老,工作相當出色,卻連個隊長都沒當上。水寶有點傻。這天,他在醫院打點滴,聽說洞庭湖九門閘大堤出了險情,拔掉胳膊上的針頭,就往現場趕。時已黃昏,堤內的柳林垸長滿了碧青的禾苗,烏青色的農舍寂然無語,如一堆堆凝重的巨石。田野東去一華裏,是浸泡在濁水中的京廣鐵路路基,一列火紅色列車披著霞光,小心翼翼地蝸牛似地由南向北爬行著。大堤上擠滿了成千上萬的抗洪官兵和老百姓,他們在搶運鋼材、砂石、木料,一列東風大卡車和推土機組成的車隊,從大堤的那一頭緩緩地靠近閘口……舉目之下,白浪滔天,驚濤拍岸,人頭攢動,恍如置身浴血拚殺的古戰場。
在此之前,打撈隊隊長和四名隊員已經在水下探查了近一個小時,結論和市防汛搶險總指揮長的判斷一致。潛水員相當於偵察兵,通常的情況是,險情尚不明朗時,潛水員必須先期下水查清,報告總指揮長,再由總指揮長定奪應急對策。從某種意義上講,潛水員的結論高於一切。水寶一到,就引起了總指揮長的注意。有時真理在少數人一邊,作為總指揮長他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他再次召集潛水員碰了個頭。
隊長說:“我早就講了,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總指揮長的判斷完全符合科學。”
隊員甲:“我同意總指揮長的判斷,外湖湖麵出現團團渾水,有可能是堤底的涵管破裂,大堤有可能隨時倒塌。”
隊員乙:“我也認為總指揮長的判斷正確。”
隊員丙:“總指揮長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堤腳應當有了新的漏洞,這才出現渾水。”
隊員丁:“我認為總指揮長屬於經驗之談。我讚成他的意見。”
總指揮長問水寶:“你看呢?”
水寶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沒下水,不能瞎說。總指揮長也沒有下水,同樣沒有發言權。”
總指揮長有點生氣,鐵青著臉,瞥了一眼遠方的列車,盯住水寶的眼睛:“情況十萬火急!不能再猶豫了。你有什麼高見就說出來。如果大堤倒塌,後果你是能想像得到的。”
水寶再沒說話,堤內堤外仔細看了看,穿上了潛水服,沉入激浪咆哮的外湖水底……大約20分鍾後,才從水裏浮了上來。總指揮長焦灼的眼睛立即盯住了他:“怎麼樣?”
水寶搖搖頭:“我不同意你們的判斷。得重新合計合計。”
“還要什麼合計?說不準十分鍾內堤就倒了,亂彈琴!”總指揮長罵了一句,掉頭跑開了。
大約兩分鍾後,總指揮長用電喇叭叫開了:“現在,我以市長和總指揮長的名義發布命令——馬上采取緊急措施:兩千噸鋼材全部拋進水底,十萬袋砂卵石分裝三十條駁船一齊下沉,十五輛東風大卡車、八台推土機一齊沉入渾水處……雖然這樣要花近千萬元代價,但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確保垸內五萬群眾的生命安全和京廣鐵路的萬無一失!現在,馬上……”
“——不!”水寶突然可足嗓門叫了一聲,“總指揮長,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什麼?沒必要?”總指揮長身子顫抖了一下,逼住水寶的臉,“你憑什麼說沒有必要?大堤垮了,五萬人淹死,京廣線衝了,你能負這個責任?”
“能負!”
“你能負什麼責任!砍掉你的腦袋能值幾何?”
水寶說:“問題是大堤根本沒有險情。純是一場虛驚。”
“虛驚?外湖水麵出現渾水怎麼解釋?”
“水底不存在漏洞,涵管也沒有破裂。”
“可他們五個人的意見恰好和你說的相反。”
“他們的判斷原本應該和我是一致的。可他們膽小,害怕萬一判斷失誤,難負責任。事實是這樣的,外湖水位高,堤底的涵管裏有一線水流注入堤內,而涵管的內出口又被堤內的積水淹滅了,內湖是一小片精養魚池,魚群沿著涵管鑽入外湖,這就出現了渾水。魚奔生水,這是三歲小把戲都清楚的常識。這種情況我見得太多了……”
“你能保證你的判斷沒有失誤?”
“我能保證。”
總指揮長馬上召集了十幾位水利專家,討論了三分鍾,然後他咬咬牙,用電喇叭對準群眾:“同誌們,我以市長和總指揮長的名義宣布,撤銷剛才的命令。駁船、車隊、鋼材、砂卵石停止下沉,仍然按照常規繼續加固子堤……”
五個小時過去了,八個小時過去了,大堤固若金湯。
總指揮長對打撈隊長說:“我宣布,從現在起,你和水寶對調一下位置,你當潛水員,他當隊長。”
群眾一齊鼓掌。
(原載《長沙晚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