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1 / 2)

文君嫁二牧的翌年春天,我離別堰下回到了城裏。是父親托一名平反當了市委書記的學生,把我弄回去的。臨走,我沒有向文君告別,一是她業已是別人的妻子了,何必徒然增添她的痛苦;二是我已從這種割裂的悲愴中催生了一種自新。僅僅看了一眼那驛道上的小黃花,就如一名匆匆過客,逃往古城去了。而後招工,而後上大學,而後娶妻生子,一切都那麼平淡無奇。

值得欣慰的是,藝術的繆斯沒有冷落我,命運將我分到編導係,畢業後,又分配到了一家頗有聲望的歌劇院當了編導。

當我頭一次走進大學課堂時,我為沒有發現文君而感到惆悵。這期間,我給她去過幾封信,但終是沒有得到隻字回音。於是,我決意把她忘卻。

麵對茫茫星空,我便想,她也許正如自己一樣,生活在這片星空之下的某個城市呢?但願她的大學之夢能成為現實才好。

這期間,我潛心讀書,潛心寫作,發表和編導了一些歌劇,其中有的還獲了獎。於是,便這樣想,帶著十九歲的青春從那山村歸來,自己原本也沒有失去什麼。編導的夢想得以實現,也當屬於人生中的一大幸運了吧?隻是,那個少年時代鍾情過的歌劇,卻時不時引發我許多回憶,使我無安。為了了卻多年的夙願,我幾經周折,終於將之改寫成八場大型歌劇,搬上了舞台。為此,我花了近兩年心血,踏遍了古絲綢之路。出人意料的是,歌劇演出時,坐在觀眾席中的我,居然沒有被自己塑造的劇中人所感動。人們沒有給我掌聲,也沒有鮮花,我的藝術之舟擱淺了。我創造的女主角索然無味。沒人要我怎麼寫,也沒人要我怎麼導,我的想像是一條幹涸的小溪,沒有流泉,沒有飛瀑,它被一道古堰牢牢鎖住了。我想像中的女主角給人的客觀感覺是一具木乃伊,我僅僅把她從曆史的河床下翻了出來。她沒有靈性,沒有血液,人們除了從舞台上看到了一點曆史遺跡之外,一無所獲。

為此,我病了一場,我憔悴了,蒼老了。在死神扼住我的咽喉時,便有了重訪文君的願望。可是,我該上哪兒找她去呢?我去了布達拉宮,去了鴨魯藏布江,去了西北大沙漠,去了唐古拉山。我佇立在布達拉宮的垛口上,任雪原上的暴風撲打雙頰,企圖借此領略文成公主遠嫁邊塞的淒清。我在出售民族樂器的藏民小攤上尋找胡茄,也希圖找到那個唐城姑娘帶到邊地的洞簫與古箏。我想,文成公主教授胡人培植小白菜,與栽種楊槐的動作定然十分優美的吧?目光所及的這藏漢相親的場麵,全是因了那個唐城姑娘的西嫁麼?或許在她西嫁之前,宮廷中便有了個小情人的吧?…曆史到底迢遠,傳說中的殘跡片段都已記載在筆記本上,我需要找到的也都找到了。但當我把它們搬上舞台時,卻如何不能引起人們的共鳴呢?千古不變的又是什麼呢?我是多麼渴望見到昔日的文君啊……踏上古驛道,遍地的黃花仍是那樣輝煌燦爛,湘妃竹林仍是那樣綠蔭如傘,火車仍在九十裏外的山峽裏轟鳴,山川故我,一切依然。

於是,我認定,文君仍然活著。

一條四十多歲的漢子吆喝著一群黃牛,“踢踢踏踏”從對麵山坳走過來,宛如西北高原上的馬幫,更像沙漠上的駝隊。黃牛壯實,大腹便便,戳在腦門上的犄角如一柄柄青銅短劍;不凶,步履迂緩,一邊走,一邊啃食路邊的霸王鞭。漢子瘦削,皮膚蒼白,肩上斜背一隻殘破的黑皮袋,皮袋上斜插一柄油布傘。與我擦身而過時,我驚喜地想起一個熟悉的人來。

“二牧隊長!”

我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