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1 / 2)

文君在稻田邊上打井,白襯衫上濺了許多泥漿,麻麻花花的也好看。她的羊角鋤揚起很有勁,飛揚的土屑形成一道道拋物線,像晃動著一把把美麗的折扇。

我很開心,上前幫她鏟土。文君說:“也是突然心血來潮。我想,堰下的稻田原來地勢低,水往低處流是規律。隻要堰上的溪間有水,這兒定能打出水來的。”

我問她為什麼不讓全村人都來打井。她說:“現在不同了,不像從隊長一聲口哨,都跟著幹。現在當隊長,得先做出樣子,人家才跟你學。上個月去縣銀行,我在那院子裏見過這井,安裝的是手壓式抽水機。挺便宜,一台才二百元。也容易買。如果家家都打幾口井,置台抽水機,不是挺好麼?你捐的那五千元,我想緩一步付水費,先用來置十五台抽水機。這樣一來,至少可以滿足頭季禾苗用水的需要了。當然,能不能成,先還得看這口實驗井的。小華,你認為怎麼樣?”

我覺得這辦法果然好,便鼓勵她盡快把井打好,給大夥樹個樣板。文君得到支持,幹得更歡。不一會,衫子又汗濕了,緊緊地貼住肉,體態的輪廓很明顯。鏟土時,我無意中瞟了她的胸口,才發覺一個女兒家原該凸起的地方竟是如此幹癟瘦削。心想,文君已經不是個完滿的女人。三十九歲的血肉之軀,不是初春,也當是怒放的花期,但這花季似乎過早地從她身上逝去了或者說,還遠遠地沒有到來。

我懷著幾許猥瑣的心情,揣度她與二牧之間的那些純屬個人隱秘的問號,回味二牧臉上淡淡的羞赧,回想石祥十五年的大牆生涯,方才意識到文君真正的不幸。她畢竟是個女人呀……她果真是盞將盡的孤燈麼?……由此再而想到石祥,想到石祥對她手指的關切,文君僅僅是為了解決水源問題,為著不死的理想抱負來到娘家的麼?……想著這些,我掄著小鏟的手臂僵滯在空中了。不過,這個謎不久便解開了。

這天,二牧的老母親來到了堰下。八旬老婦顛著三寸金蓮在田壟上轉悠,這片稻田尋到那片稻田,這麵山坡問到那麵山坡。蒼蒼白發被荊叢掛得如亂雲飛渡,褲管上盡是泥漿,刺球兒掛滿雙鬢。

“文君——文君——你在哪兒啊?文君——為什麼不答應娘啊——”她聲嘶力竭地呼喚著兒媳的名字,嗓音令人心顫。

我把她領到文君家,告訴她文君上縣城去了。老人進門,便摟著文君娘抹眼淚,顫顫地說:“親家,我是來尋兒媳婦的。您女婿走了,什麼話也沒留下。文君是二牧屋裏人,該呆在家呀。親家,自古以來就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規矩。如今雖然是新社會了,人都是政府的人了,可也不興媳婦長年累月呆在娘家不回屋呀!想當年,張家花錢費米,熱熱鬧鬧,體體麵麵把文君娶過去,實指望她好生伺候二牧,居家過日子,為張家養下一男二女……沒想到,二牧倒黴,自己的媳婦兒也跟著嫌起來了。想把咱二牧一腳蹬了?——這是政府的王法麼?親家,要說,咱二牧又哪處地方配不上文君呀?不就在台上背了那本皇曆麼?進了黨,又算得了什麼?承包魚塘、修堤堰,挑夥計時,進了黨的沒人敢要呢。一個女兒家,不守本份,一心隻想攀高枝兒,讓你考學吧,倒又考不上的。也全不顧自家體麵了。親家,關上門一家子,我也不怕家醜外揚了。文君又是個什麼金枝玉葉呢?十七、八歲時,沒日沒夜跟了人家劉縣長瘋跑。見了人家知青娃,皮肉白淨點的,帶在身邊作根問路棍,草叢間抱作一堆兒呢。您道村上人怎麼講?——想了老的玩嫩的呢。當什麼隊長呀?和那壞了心肝的蠻牛石祥眉來眼去,哥哥長,妹妹短。村上人怎麼傳?——褲帶子不緊呢。好啦好啦,由人嚼蛆吧。二牧命苦,認了,忍了。可文君到底不能嫌棄自個的男人吧?穆桂英當元帥,白日裏打了楊宗寶,夜裏還得替男人療傷呢。文君什麼了不得的大名人?要說,二牧弄成這下場,還不是文君栽下的禍秧子麼?親家呀,有些事您還蒙在鼓裏。都說文君回娘家尋她的舊相好呢。二牧殘了,這不假,但殘了也是自家男人呀。一泡屎,也不該她吞下肚的麼?我老了,不愁這副老臉殼沒地方擱了。先發句話在這兒,哪個壞良心的敢和文君好,我用這把老命和他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