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仲秋。山野一片橙紅,應當是收獲季節了。
米榮急急地走在盤山道上,他雖然被二妞的話攪得心煩意亂,但想起收獲的甜蜜,想起自己的宏願,仍然腳下生風,熱血沸騰。
來到小石屋,他顧不上傷痛剛愈,也顧不上和鄉鄰們問聲好,就搬架木梯子,背上兩隻麻袋,拿著竹篙、拉鉤、手套直奔花椒林。
園門上果然上了一把牛尾鎖,鎖上還結了一片蜘蛛網。園內已經長了薄薄一層雜草,花椒樹的枝葉像一柄柄綠傘,從籬笆上伸出來,果然,沒有任何人踏進林子。他十分感激二妞,心下盤算,等賣了花椒,一定得給她買一支金筆,買一本《新華字典》,幫她學文化。
進得林子,他匆匆忙忙地把梯子搭在一棵十分高大的樹下,把麻袋搭在肩上,“噔噔”地攀上梯子,把腦殼鑽到枝葉間去。但是,任憑他如何尋覓,也找不到一顆花椒。
他用臂膀左支右擋,撥開一條又一條枝蔓,都是同樣的結果。他換上另外一棵,再換一棵……一直把三百多棵樹全都找遍了,並沒有發現夢想中的一串串珍珠瑪瑙般的花椒……盛在麻袋裏的,僅僅是一點又小又癟的蹩腳貨,統共不過十多斤“天哪!”他顫顫地喊一聲,頹然跌坐在地上……“九姑姑啊!您把花椒的精靈帶走了麼?您,您好殘酷喲!……”
米榮伏倒在九姑姑墳頭,再也抬不起腦殼。他被這無情的打擊轟倒了。刹那間,他完全陷入了絕望之中……二妞喚來了村民組長。村民組長又喚來了村長。村長又喚來了鄉派出所所長。鄉鄰們齊集在花椒林裏,七嘴八舌議論和猜測著花椒失收的各種原因。
村長氣得麵孔血紅,吼著說:“同口水井共個屋場。大家就是一隻窩窩的雀子。作田人不興殺命養命,不興搶奪別個碗裏的食。冷米榮這後生一年到頭,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虧,大家心裏清楚。趁人家住醫院,摸進林子全部摘走,損了心,敗了德了。有良心的,有人味的,自己承認,夜裏把花椒送到林子來,賣了錢的交出來。村委會可以免去罰款,既往不咎!否則,交政法機關查處,至少也得判上三年徒刑!”
派出所長亮亮手中的鐵銬,說:“村長說了,算數。再有本事的高手,做了案都是破得了的。前天斃了三個,都清楚的,莫吃啞巴虧。”說完,掃視群眾。
大家麵麵相覷,賭咒發誓從沒踏進園門一步。
於是,所長引著警犬,沿林子細細查找了一輪。沒有結果。再查,拍照,分析、推理、調查、基本得出結論:沒發現可疑腳印和線索。
這個案子太蹊蹺了,居然驚動了鄉農業科學技術研究站的一位農藝師。他來到園子裏細細察看了一圈,又問了問幾位村上的老班輩,最後,笑著拍拍米榮的肩膀,問道:“你讀過書了麼?”
米榮說:“高中畢業。”
“那麼,你曉得植物自然衰老這個概念麼?還有,‘返祖現象’這個概念你懂得麼?”
米榮覺得這些都似懂非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搖了搖腦殼。
農藝師解釋說:“這片花椒林都有四、五十年的生命史了。它們像一群婦女,在她們的青春時代,已經為人類生下了十胎八胎兒女,作出了自己應有的奉獻。一當她們進入絕育期,奉獻也就中止了。這個現象,生物學上叫‘老化’,‘返祖’;植物學上叫‘返野’。明白嗎?小夥子,就是說這些花椒樹變野了,不再結花椒了。你的一年勞動等於白費了力氣……”停了一下,又說,“目前,世界上不少國家正在著手研究,希圖盡量延遲‘返野’期的到來,並試圖從‘遺傳’上攻克這個難點。但是,收效不大。這門學科屬於‘生物遺傳工程’範疇……”
米榮黯然無語,自歎學識淺薄。
送走農藝師後,他關上小屋,整整躺了十多天沒有出門。他寫了兩封信,是流著淚寫下的,一封是留給村長和川山坪眾位鄉鄰的,信袋裏裝了他的那張“承繼契約”和九姑姑的財產清單;另一封是寫給梅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