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屋裏騰著熱氣,溫熱的空氣裏摻雜著濃烈的藥味。
石然手站在瓦爐前,手拿草扇,神情專注。他的眼裏隻有麵前的那一鍋藥,是為阿善而熬的。這藥對阿善身上的毒有沒有效果呢?他在心裏疑惑著,可卻沒有停下來。阿善就是這樣為我煎藥的。每天都是,反反複複不厭其煩。頭微微抬起,目光駐留在了窗外的山茶樹林,眼神遊曳,心緒飄蕩。阿善美得像天人,心性單純,機靈可愛,上天啊,你怎麼狠下心如此對待她呢?
腦海裏冒出和阿善坐在大石頭上的情景。
一曲笛聲過後,阿善不禁誇讚起石然來。“你吹得真好聽。”
“你還想聽什麼?我吹給你聽好不好?”
阿善濃鬱的睫毛像被折斷翅膀的蝴蝶,柔弱無力的輕輕動著,茶色的眸子裏寫滿期許,心裏期待石然能為自己再吹一曲,卻心口不一的搖著頭,“不要了。”
石然的心被阿善的眼神刺得生疼,明明是希望我再吹一曲,為何要搖頭?“你真的不想再聽了嗎?”
“你累了。你陪我在這裏坐一會兒吧。”阿善淡淡的說。
“嗯。”把笛子別回腰間,石然側著頭看著眼前手托腮,微微蹙眉的阿善,心疼起她來,“隻是陪你坐著嗎?”
“對,你是第一個陪我坐在這裏的人,每一次都是我一個人在這裏坐著,有時候一坐就坐了一個下午。這裏的景很美不是嗎?”
“我喜歡這裏。”石然點了點頭,不可否認這裏很美,可再美的景致在阿善麵前都顯得暗淡無光,一天一地,沒有媲美的可能。阿善你在想什麼?為什麼我覺得你不開心呢?
“我也喜歡。初來幽毒穀的時候,我特別不適應這裏的一切,雖然師父和阿良都對我很好,但我還是會覺得害怕,害怕到把自己關在房裏,窩在牆角裏,一天動都不敢動一下。”阿善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膽小啊?”
“膽小?害怕總是需要道理的吧?為什麼會害怕啊?”石然不懂阿善的害怕從何而來。
“那時的我什麼都看不見,周圍全是黑的,其實,成為瞎子,我並不覺得害怕,令我害怕的是在黑暗中我總能聽見蛇‘嘶嘶’的吐信子的聲音,我感覺我的身邊都是蛇,大概是被蛇咬怕了吧。”說到蛇時,阿善的身子顫了一下。“後來,師父告訴我,我是被蛇嚇怕了,隻要眼睛恢複了,就不會再聽見那些聲音了。”
“你現在不用害怕了,因為你現在的眼睛能看見所有的東西啊。”石然寬慰著阿善。
“後來師父把我的眼睛醫好了,我看見了師父,看見了阿良,還有狼娃娃。他們對我很好,可我覺得他們之於我是陌生的。師父就把我帶到了這裏,告訴我,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座城,有的是城門大開歡迎四方的賓客,有的是鐵門緊鎖叫人望而卻步。”阿善看著遠方,繼續說著,“師父說,我心裏的那座城是封閉著的,所以沒有人走進去,而我也不會走出來。”
城門緊閉,好像洛雪也曾這麼形容過她的妹妹。她現在在哪裏呢?我好像一直都是忽略她的。石然想起來阿裳,恍惚間覺得阿善和她有幾分神似。
阿善的臉上洋溢起幸福的微笑,甜甜的。她站起身子,指了指距離自己很遠的遊醫居,“我問師父我該如何走出來。師父告訴我,隻要站起來就好了。然後師父把我抱到了這個石頭上叫我站起來,又指了指看上去很小的遊醫居說,站起來就能看見城池的全部。”
站起來就能看見城池的全部?也許我心裏的那座城也是大門緊閉的吧?可能在我的城裏,洛雪並不是全部,我更應該站起來看看。石然站了起來,他從自己的城池裏看見了自己的師父、水京良、阿良、阿善……每一個過往的人都有,還有被病痛纏身的阿裳。“是的,站起來就能看見城裏的全貌。”
寬大的石頭上,兩雙腳相鄰著,一雙稍大,一雙較小,看上去卻是那麼的般配。
阿善低下頭,看著四隻鞋子,有些癡往。很多年以前,我就希望能和心愛的人一起這麼站著,看夕陽西下,看落雁南歸,走過須臾,滿頭銀絲,卻還在一起想著下一輩子該如何相遇。鼻子酸澀起來,這些我都不能有的。默默的坐回原處,“從那一天起,我就喜歡這裏了,隻是我不明白,我已經站在我的城池外麵俯瞰它了,為何我還覺得不快樂呢?”
石然笑著,也坐了下來,“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吧?”
“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嗎?我總是覺得我自己很孤單,我很想有人能陪我說說話,聊聊天,可是阿良不喜歡說話,而師父也總是在藥屋裏呆著。我把鳥兒當做傾訴的對象,可鳥兒不是我,它們有它們快樂的歌聲,而我隻是一個人。”阿善垂下眼簾,不再說話,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話有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