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舌女人(1 / 3)

酒過三巡之後,當著王姑江羋氏的麵,商臣與太傅潘崇大談起女人來,且譏其“肥得慘不忍睹”。

江羋氏壓低聲音對公子侶說道:“你爹要造反呢,造反你懂麼?造反就是要殺你爺的頭。現在能救你爺的,隻有咱倆了。”

令尹成大心聽了江羋氏的話,不僅不調兵平叛,反而有些幸災樂禍:好,造反好,你們熊家不是擅長窩裏鬥嗎?這叫一報還一報。

楚成王遇到了一件揪心的事兒,愁得他吃飯無味,睡覺不香。

不,不應該稱他楚成王。

成王乃其死後的諡號,他活得好好的,何來的諡號?

還是叫他熊惲吧。

熊惲為王四十六年,滅國二十。齊桓公那麼牛逼,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對他也忌憚三分;宋襄公欲為霸主,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自公元前七世紀下葉,泓水之戰之後,他雄踞霸主之位長達六年。他之所以沒被評上“春秋五霸”,一因同時代的英雄太多,如齊恒、如晉文、如秦穆,和這些頂尖高手周旋,他的光輝給掩蓋住了。二因史學家多為中原人,存在著種族歧視,不肯多給楚國名額。不給也罷,竟然把他的手下敗將——比蠢豬還要蠢的宋襄公也給偷偷地塞了進去,實在讓人氣憤。不佞趁創作《春秋五霸》一書之機,將宋襄公劃掉了,由越王勾踐取而代之。不過,將勾踐塞進“春秋五霸”,並非不佞首創。

閑言少敘。似熊惲如此英雄之人物,能夠讓他感到揪心的事,絕非一般!

這話算讓您猜對了。

此事,事關太子。

太子者,國之儲君也。國祚能否長久,能否發揚光大,全在儲君。

楚國的儲君是誰呢?

是商臣。

熊惲有幾個兒子,不得而知。但至少有兩個,一為商臣,一為公子職,皆為嫡出。因商臣年長之故,立為太子。

說起這個商臣,實在不敢恭維,按照楚令尹*鬥勃的話說:“蜂目豺聲,其性殘忍。”

至於他如何殘忍,不佞僅舉一例。某一日,鬥勃之族兄與商臣口角,說他“蜂目豺聲”,竟被商臣挖去了雙目,割去了雙耳。

他不隻殘忍,且又好色,連老爹的妃子也敢染指。

熊惲有心將他易去,改立公子職,又恐引起內亂。

何也?

商臣之為太子,已經二十餘年,且不說他有一幫狐朋狗友。就是在百官之中,擁戴他為君的,少說也有四分之一,特別是那個潘崇,為楚之望族,既是商臣之師,又是商臣的鐵杆保皇,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廢掉商臣,首先得拿潘崇開刀,這決心委實難下。

恰在這時,熊惲之妹羋氏,由江國歸來,說是要看望她的哥哥。

羋氏較之熊惲,僅僅小了一歲,二人同為嫡出,在眾多姊妹之中,感情最深,自十六歲遠嫁江國,立為夫人,故又稱之為江羋氏。她每年總要回楚國一趟,稱為省親。在現在看來,出嫁之女每年回一趟娘家,這是再平常也不過了。但古時不行,至少說西周和春秋時不行。周禮明文規定,出嫁之女若想省親,有一個前提——父母至少有一人健在。熊惲的父母已經死了幾十年了,照理江羋氏是不能回國省親的,但楚出自蠻夷,不受周禮之約束。

江羋氏回到楚國之後,徑奔寢宮,兄妹二人相見,聊不完的話,聊著聊著,聊到了商臣頭上。熊惲不住地唉聲歎氣,經江羋氏再三追問,方將心中的憂愁,一一道了出來。

江羋氏勸道:“王兄不必為此事犯愁。大楚得以振興,全賴王兄之力。王兄就是楚國的太陽,中流砥柱。楚臣無不仰息王兄之鼻息行事。小小一個太子,廢與不廢,還不是您一句話!潘崇這人,小妹並不陌生,他雖說救過您的命,正因為他救過您的命,他才得以官拜大夫,又拜太傅*,借給他一個天膽,他也不敢和您作對!”

這一說,熊惲的心情立馬有了好轉,輕歎一聲道:“禦妹所言也是。但易儲之事,事關社稷,不能憑寡人一句話就把商臣拿掉,得尋他一個錯處。”

江羋氏笑道:“這錯處還不好尋麼?真尋不來,咱就捏它一個。”

熊惲道:“好主意。”

扭頭朝門外叫道:“內侍何在?”

一宦者應聲而至,躬身問道:“大王有何吩咐?”

熊惲道:“寡人許久未曾用酒了,篩上一壺,寡人要與禦妹痛飲三樽。”

宦者倒退三步,方才轉過身去。

俗話不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熊惲想要易儲的事,一個月後竟然傳到了商臣耳中,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忙找他的老師潘崇商議:“潘先生,出大事了!”

潘崇見他如此驚慌,忙道:“出什麼事了?”

“大王要易儲呢。”

潘崇也有些慌了:“汝這話是聽誰說的?”

“學生妃子說的。”

“太子妃是聽誰說的?”

“她的貼身宮女飛蝶兒說的。”

“飛蝶兒又是聽誰說的?”潘崇緊追不舍道。

追來追去,追到飛蝶兒一個遠房姑姑那裏斷了線,而這個遠房姑姑,僅僅在王宮中做過三個月的洗衣工。

潘崇笑道:“太子呀,易儲事關社稷,如此大的事情,不可能讓一個女傭知道,好好去讀您的書吧。”

商臣倔強地說道:“不,有道是‘無風不起浪’。就是別人不說,我也有種預感,父王早晚非要廢我不可!”

“為甚?”

“我大楚能有今日,全憑鬥家的支持。而鬥勃又是鬥家的一號人物,官居令尹,父王倚為左膀右臂,因酒後聽了學生一言,便將鬥勃逼殺,酒醒後十分後悔。他雖然對學生未曾有片言相責,但學生看得出來,他是惱我的,惱得要命,這是其一。其二,公子職聰明伶俐,又生了一副英武之相,父王甚為愛之。有此二因,父王易儲之事,絕非空穴來風!”

潘崇笑道:“說來說去,王要易儲,這隻是您的感覺而已,但此事關係重大,不能單憑感覺行事,得靠實事,當務之急,是設法弄清,大王是否真的生了易儲之心。”

商臣道:“怎麼弄?我直接找他,探探他的口氣?”

潘崇搖手說道:“不可。”

商臣道:“由您出麵如何?”

“不可。”

“由父王之近臣出麵如何?”

潘崇又將手搖了一搖:“不可,不可也。大王生性多疑,弄不好會引火燒身。”

商臣道:“誠如先生所言,為之奈何?”

潘崇略思了一會兒說道:“找您江羋姑姑,您這個姑姑,與大王一奶吊大,感情最深,年年都要回來一次看望大王。這一次不知為甚,竟然住了一個月還沒離去,又常常與大王嘀嘀咕咕,大王若有廢您之意,她不會不知道。”

商臣頷首說道:“先生所言甚是,我這就去找江羋姑姑。”

“且慢,如此機密之事,您江羋姑姑不會給您說的。”

“這,這……”把個商臣急得抓耳撓腮。

潘崇笑道:“您別急,臣有一計,可讓江羋氏說出實情。”

商臣立馬問道:“計將安出?”

潘崇道:“江羋氏雖為女流,脾氣暴躁,受不得半點委屈,隻須……”他將聲音壓得很低,低得隻能讓商臣一人聽見。

商臣鼓掌說道:“好計,好計!我當依計而行。”

翌日午,商臣親自出麵,將江羋氏請到太子宮,設宴相款,初時,對江羋氏畢恭畢敬,又是獻酒,又是夾菜。哪知,酒過三巡之後,商臣不再搭理江羋氏,反與幾個宮女打情罵俏。這還不算,竟與潘崇大談起女人來,說什麼女人過了四十歲,連豆腐渣都不如,再活下去,隻能是汙人眼睛,還特別提到了江羋氏:“您看,我姑姑年輕時是多麼貌美驚人,如今卻肥得慘不忍睹!”

江羋氏本就膚淺而又高傲,在楚,貴為公主;在江,貴為夫人,何曾受過這等汙辱?她被徹頭徹尾地給激怒了,拍案而起,高聲大罵道:“汝不肖如此,怪不得汝之父王要改立公子職為太子!”

商臣見套出了真情,假意謝罪,江羋氏將袖子一甩,憤憤然出了太子宮。

“先生。”商臣耷拉著臉說道,“看來,父王真的要易儲了,您看怎麼辦?”

潘崇慢條斯理地問道:“子能北麵而事職乎?”

商臣回曰:“吾不能以長事少也。”

潘崇又曰:“汝若不能屈首事職,逃往他國如何?”

商臣回曰:“我大楚如此強大,就是想逃往他國,誰敢收留我呀?就是有人敢收留,我也不想做一個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