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參嗬嗬一笑,對孫叔敖說道:“晉、楚之戰,大楚若敗,參之肉將為晉軍所食,何能及楚人之口!”
伍參的話,句句擊中了楚莊王軟肋,他大吼一聲說道:“後隊變前隊,兵開滎陽,以待晉軍!”
以先穀為首的那一幫主戰的將軍,見楚使來了,都跟進了大帳,生怕荀林父和楚國講和。
楚莊王見大夫和將軍們如此激動,輕歎一聲說道:“卿等隻看見我大楚的將士的鮮血,沒有看到鄭人的鮮血,他們死傷的人數並不比我大楚少。何況,鄭襄公為了自己的國家能夠如此謙卑,說明他一定能善待自己的百姓,這是鄭國百姓的福氣,寡人不想絕了他們的社稷!唉,說這話卿等不一定懂。可惜,申無畏不在這裏,他若是在這裏,讓他給卿等講一講蹊田奪牛的故事,卿等就會懂了。不說了,卿等懂也罷,不懂也罷,寡人之意已決,放鄭國一馬,再敢諫者斬!”
他這一說,誰敢再諫呀?一個個爬了起來。
楚莊王這一番話,把個鄭襄公感動得涕淚交流,磕頭、磕頭、再磕頭,把額頭都磕出血來。
“賢公*請起,我將大軍後撤三十裏紮營,賢公可遣使去那裏結盟。但請賢公千萬別和上次一樣,讓寡人再一次失望。”
鄭襄公聽了楚莊王的話,立馬回道:“外臣不會,也不敢。請大王安坐中軍帳,明晨巳時之前,外臣將和外臣之弟公子去疾一起前去上國軍營,與大王結盟。”
“好,咱一言為定。明晨見。”楚莊王起身說道。
鄭襄公慌忙爬了起來,跟在楚莊王的屁股後邊,一直送到十裏長亭,經楚莊王一再勸阻,方折回鄭都。
到了翌日巳時,鄭襄公來到楚營,雙方殺牛以盟。鄭襄公為了表示對楚的誠意,留公子去疾為人質。
送走了鄭襄公,楚莊王休兵三日之後,頒旨一道,軍開郔地*。孫叔敖見楚莊王頒了此旨,一臉困惑地問道:“大王,班師應該南行,怎麼往北走呢?”
楚莊王笑道:“寡人活了三十多年,還沒見過黃河,寡人想去看一看黃河到底有多渾,那河到底有多寬,那水到底有多急?”
他略頓又道:“說實話,看黃河隻是一個幌子,寡人是想借此機會炫耀一下國力,和鄭國打了這麼久,鄭國終於臣服了。鄭國夾在晉楚兩個大國之間,它臣服誰便證明誰的勢力大。寡人這一次北上,飲馬黃河,就是想讓晉國看一看,是我大楚強大還是他晉國強大?還有晉的那些盟國宋、曹、衛等等。”
孫叔敖恍然大悟,由衷讚道:“大王之心智,臣等難及萬一!”
能從軍的,大都是年輕人,年輕人的特點,好動、好奇、好玩、好新鮮。他們明知道家中的麥子立等著他們回去收割,還得犁地、種秋,可他們一聽說要去看黃河,一個個喜笑顏開,拍手稱快。
經過六天的行軍,他們終於看到了黃河。
“哇!好大的河呀,濁浪排空,一瀉千裏,咆哮萬裏觸龍門,黃河東去不複返!”
士兵們在黃河岸邊奔跑、歌唱、吹口哨,美美地玩了三天,這才啟程南返,剛一動身,諜人來報:“晉國拜荀林父為大將,先穀為副,出車六百乘,前來救鄭,已達黃河渡口。”
莊王傳命就地駐紮,召集諸將曰:“晉師將至,歸乎?戰乎?”
令尹孫叔敖率先發言:“鄭國已經臣服,出師的目的已經達到。何況,為伐鄭,我軍血戰了三個月,需要好好地休整一下,何必再惹晉國這個強敵。不如全師而歸。”
伍參地位雖說不高,但他自十幾歲就跟著楚莊王,對楚莊王的秉性脾氣了如指掌,有人說他是楚莊王肚中的蛔蟲,這話並不過分。他明明知道楚莊王嘴巴裏征求意見,其實心裏想打,於是不顧身份地說道:“令尹之言非也。鄭謂我力之不及,是以從晉;若晉來而避之,真不及矣。且晉知鄭之從楚,必以兵臨鄭,晉以救來,我亦以救往,反反複複,豈不勞民傷財?”
小小一個嬖臣,在大王與令尹商議國事的時候竟敢發言,且又直接衝撞令尹,實在有些膽大包天!若是由著孫叔敖的性子,早就將他喝退,一來,在自己拜相的關鍵時刻,他為自己說過話;二來,伍參雖為嬖臣,對楚莊王忠心耿耿,一向未曾幹過缺德之事,強忍住氣說道:“小子不可多嘴!昔歲伐陳,今歲伐鄭,楚兵已勞敝矣。若戰而不捷,到時就是吃了你的肉於事何補?”
伍參微微一笑說道:“令尹不必生氣。令尹一向脾氣甚好,為什麼要生氣呢?若與晉戰,參不敢說百分之百的就能打贏,但勝算當在十之八九……”
“那不一定!”孫叔敖寒著臉說道。
“如果打贏了呢?”
“汝說呢?”
“那就說明令尹無謀,該告老還鄉了。”伍參毫不客氣地說道。
“若打敗了呢?”孫叔敖反問道。
“令尹說呢?”
“以汝之肉,為三軍食。”
伍參嗬嗬一笑說道:“若是打敗了,參之肉將為晉軍所食,何能及楚人之口!”
楚莊王白了伍參一眼:“休得貧嘴。”
伍參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退到一旁。
“諸位,晉軍為救鄭而來,令尹主退,伍參主戰,是戰是退,寡人想聽一聽各位的意見。這樣好不好,各授以筆,書字掌中,主戰者寫一‘戰’字,主退者寫一‘退’字。爾後,開掌驗之,再行定奪,可好?”
眾大夫和諸將齊聲回道:“好。”
開掌驗的結果,除了孫叔敖之外,掌中寫有退字的是四人:虞邱、連尹襄老、蔡鳩居和彭名。掌中寫有戰字的,除了伍參之外,尚有公子重、公子反、公子穀臣、屈蕩、屈巫臣、潘黨、樂伯、養由基、許伯、熊負羈、許偃……等,一共二十餘人,占絕對多數。大致分析一下,主退者大都是文臣,主戰者大都是武將。
這樣一來,楚莊王犯了大難,他足足思考了一刻鍾,方才說道:“退吧,元帥老成持重,令尹想問題全麵,元帥的意見又跟令尹不謀而合,還是退吧。”
大王拍了板,沒有人再敢反對,於是,楚軍繼續南行。
伍參不甘心。
他敢頂撞令尹,但不敢頂撞大王,尤其當麵。撤軍途中,他不停地在楚莊王跟前聒噪:
“大王,您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今日怎麼怕了?”
“寡人怕過誰?”
“晉國。”
“胡說八道!”
“大王既然不害怕晉國,為什麼橫手將鄭國讓給晉國呢?”
“誰說寡人把鄭國讓給晉國了?”
“我們血戰了三個月,好不容易使鄭國臣服。現在晉國跑來救鄭,我們這麼一走,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把鄭國救了。從此以後,鄭國還是我們的嗎?晉國一旦救了鄭,下一步恐怕還要救陳呢……”
“汝不要說了。實話告汝,寡人也不想走。可是,正如令尹所言,去歲伐陳,今歲又伐鄭,將士太疲勞了,一旦與晉打起來,沒有勝算的把握。”
“不,依小參子看來,楚晉一旦開仗,贏家肯定是我們大楚。”伍參信心百倍地說道。
“為什麼?”
“趙盾死了,荀林父統領中軍,這個人有點軟又缺少主見,根本壓不住陣。副將先穀,乃先軫的孫子,先且居的兒子,祖宗兩代都是晉國的中軍元帥,高傲得很,加之他的性格,剛愎自用,會聽荀林父的嗎?還有魏錡、趙旃、欒書、趙括、趙嬰齊之流,都是晉國功臣的後人,特別是那個魏錡,乃晉國第一高手魏犨之子,魏犨乃晉文公流亡國外之時,九名從亡人員之一,如今僅僅做了下軍大夫荀首的禦者,恨死了荀林父。還有那個趙旃,乃下軍元帥趙朔的從弟,也就是幫助趙盾弑君的那個趙穿的兒子,因為趙穿弑君,處境尷尬,也僅僅擔當了一個副將的角色,於是,便對荀林父不滿……別看晉軍這一次傾巢而動,其實是一盤散沙,打起來必敗無疑。這是其一。晉人知道我們是疲憊之師,根本不把我軍放到眼裏,存了這樣的心理,必然輕敵,輕敵必敗,這是其二。有此二因,我們不應該避晉,應該好好地和他們打上一仗。另外,還有一個原因,臣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