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彩兒按住唐狡的扁擔,一臉幽怨地說道:“你太讓人失望了,你既然不認識小奴,為什麼知道小奴是王妃呢?”
夏姬冷哼一聲:“屈大夫,奴家在陳之時,並不認識大夫,大夫卻把奴家說得一文不值,什麼哥哥因奴而敗,丈夫因奴而死……真是不祥到了極點!”
夏姬由衷地稱讚楚莊王:“大王是一個真男人,男人中的男人,大王的雄才大略古今罕見。大王不隻會玩,還會幹,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許彩兒幾經周折,來到了唐狡的家鄉——唐村。
村人說,唐狡回他老家去了。
唐狡原不姓唐,姓廣,居住在距唐村一舍之地的廣家溝。十二歲的時候,過繼給他的舅舅唐帥。當他從鄭國潛回來的時候,舅舅已經死了,舅舅的家產亦為舅舅的幾個族人搶占。他也不在乎這點兒家產,更不想和他們爭個你高我低,悄然回到了廣家溝。所幸,母親還活著。幸中又有不幸,母親中風,臥病在床。他一邊伺候老母,一邊上山打柴,換幾個錢養活老娘。
這一日,他砍柴歸來,行至村口,見幾個無賴,正圍著一個美人兒嬉戲,正要上前勸解。內中一個無賴,指著美人兒說道:“廣大哥,這個美人兒說是找您的,您認識不?”
唐狡仔細一瞧,吃了一驚:“怎麼是她?”
許彩兒並不認識唐狡,但從那個無賴的話中,已經意識到了,眼前這條漢子,定是唐狡無疑,忙大聲說道:“唐將軍,您讓小奴找得好苦!”
“你是……”
“我是許彩兒。”她一臉歡喜地說道。
唐狡一臉驚喜地說道:“你,你怎麼來到這裏?”
許彩兒瞅了瞅幾個無賴,欲言又止。唐狡立馬對幾個無賴說道:“各位兄弟,此人乃愚兄的一個遠房親戚,有事相商,各位請回吧。”
那幾個無賴,並不知道唐狡的根底,但知道他是大楚國的一位將軍,武功又特別的高,既敬又怕,聽他這麼一說,囁嚅而退。
唐狡見幾個無賴已經走遠,二次問道:“王妃怎麼來到這裏?”
許彩兒反問道:“在那次絕纓大會上,吻小奴的是不是你?”
“這……”唐狡無言以對。
許彩兒緊追不舍道:“大王是不是親口許汝,待平鄭之後,便將小奴賜給將軍?”
“這……”
“汝倒是說話呀!”許彩兒一臉殷切地盯著唐狡。
“我……”唐狡的表情,突然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冷冷地說道,“汝認錯人了,我不是唐狡,汝說的話,我也聽不懂,告辭了。”說畢,挑起柴擔欲走。
許彩兒趨前兩步,按住他的扁擔,一臉幽怨地說道:“你太讓人失望了!你既然不認得小奴,為什麼知道小奴是王妃呢?”
“這……”唐狡一臉窘態。
許彩兒又道:“小奴之所以千裏迢迢來找你,小奴覺著你是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敢於冒犯王威。可如今,你居然不肯認我,實在讓人失望!”
說到此,掩麵而泣。
唐狡輕歎一聲道:“王妃不必悲傷。您是大王最為寵愛的王妃,絕纓大會,小人飲酒過多,一時失態,多有冒犯,按律當斬。可大王法外開恩,不予追究,小人方才揀得一命。大王之恩,小人就是死上百次,也難以報答,豈敢奪大王之愛!還請王妃諒之,諒之!”說畢,放下柴擔,一連向許彩兒拜了三拜。
許彩兒道:“不是唐將軍要奪大王之愛,大王跟前的美女如雲,多小奴一個不多,少小奴一個不少。但若是成就了你我的緣姻,便會引來一片頌揚之聲,人們會更加愛戴大王,這筆賬小奴會算,大王也會算,請將軍不必多慮。”
“這……”唐狡想了一想說道,“王妃此說,也許有一定道理。但王妃想沒想過,您在王宮之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但王妃若是嫁了在下,一日三餐,粗茶淡飯。這且不說,小人的老娘中風在床,不隻要給她端吃端喝,還要給她擦屎接尿,作為人媳,您做得到嗎?”
許彩兒一臉堅毅地說道:“小奴做得到。”
唐狡又是一聲輕歎:“既然這樣,小人無話可說。走,隨小人去到家中,咱先以兄妹相稱,住上半年之後,是去是留,皆由王妃定奪。”
許彩兒輕輕朝他啐了一口:“呸!既然以兄妹相稱,還叫什麼王妃!你給我記住,自今之後,你若再叫一聲王妃,我便罰你頭頂尿盆,在床頭前跪上一夜。”
唐狡道:“謹從王……”忙改口道:“敬從小妹之教。”
許彩兒笑道:“這倒像句人話。”
且不說許彩兒如何在廣家溝生活,咱回頭來再說另外一個美女,一個舉世無雙的美女,一個連妲己、西施、王昭君、楊貴妃也要汗顏的美女——夏姬。
連尹襄老也死了。
襄老的兒子叫黑要,二十郎當歲,正當青春,且對他的後娘早已垂涎三尺,如今老爹死了,說他一點兒也不傷心,鬼也不信。但高興大於傷心,這是不爭的事實。
老爹死了,總得設一個靈堂。襄老為人耿直、熱心,從軍四十餘年,為將二十年,戰友、同僚、部下,來祭拜他的絡繹不絕。每當來了人,夏姬、黑要總要出來陪著哭一場。
陪了三天之後,黑要不來陪了。不來陪的原因,乃是在客人走了之後,黑要總要對夏姬動手動腳,被夏姬摑了兩個耳光,含羞而去。
第六天二更,夏姬正要安歇,來了一位貴人,平民打扮,後邊跟著伍參。
這位貴人,見靈堂裏空空蕩蕩,便走了進去,在襄老的靈牌前上了一炷香。隻聽見一聲門響,夏姬一身素服的從裏間走了出來,跪倒在蒲團上,叩了一個頭說道:“大王,這裏不是您來的地方,尤其是夜裏。”
她就是不說,楚莊王也知道。
作為一國之君,來吊唁他的愛將極為正常。但應該在白天來,氣氣派派、大張旗鼓地來。楚莊王為什麼要放在夜裏,隻有放在夜裏,他才能無拘無束地與夏姬相見。
他為什麼要見夏姬?也許是源於她的美貌,也許是源於那一次“審問”。他極想見她一見。
他正想回夏姬的話,忽聽門外傳來了喝叫馬的聲音和馬叫的聲音。
夏姬輕聲說道:“大王,請您躲到幃帳後邊。”
“為什麼?”楚莊王輕聲問道。
“不為什麼。您好歹聽臣妾一次,也許會有所得。”
莊王拽了伍參一把,雙雙隱入幃帳之後。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由門外傳了進來。隨之,蕩進來一個人。一個三十餘歲,風流倜儻的男人。
這男人來到靈堂,舉目四顧。繼之,又輕輕咳了一聲,並沒有祭拜的意思。
不是沒有,他是在等人。按照《周禮》之喪禮,若有人前來吊唁或祭拜,喪主的家人必須出來對拜。何況,這個男人本是衝著夏姬而來,夏姬不到,他是不會祭拜的。
他見夏姬沒有出來,又接著咳了三聲。
夏姬終於出來了,一言不語,跪倒在蒲團上。來人這才趨到靈牌之前,點燃了一根香,跪倒在地,雙手舉香至額,拜了三拜說道:“襄老,小弟給您上香來了。您放心,您雖說走了,小弟自會照顧嫂子和黑要。”說畢起身,將香插到香爐裏。
在他跪拜的時候,夏姬也衝他拜了三拜。這叫對拜,也叫回拜。
上過香後,照理應該走了,可那男人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沒話找話道:“嫂子,您認得我麼?”
“認得。赫赫有名的屈巫臣屈大夫,奴家豈能不認得?”夏姬回他話的時候,故意把屈巫臣三字說得很重。
“襄老在世的時候,在下雖說來過貴府兩次,但您未曾出麵,何以認識在下?”
夏姬道:“大夫幹的好事,奴家刻骨銘心,豈能不認識?”
屈巫臣一臉愕然道:“嫂子此話從何說起。”
夏姬冷哼一聲道:“奴家在陳之時,奴家聽說,大王想納奴家為妃,屈大夫把奴家說得一文不值。”她學著屈巫臣的腔調說道:“哥哥為她而敗,丈夫為她而死,國君為她而弑,兒子為她而亡,國家為她而破,真是不祥到了極點。”她又恢複了自己的腔調:“奴家聽了這話,痛苦得差點兒上吊。自那時起,奴家便打定主意,非要見識一下這位誇誇其談,道貌岸然的君子。故而大夫來到奴家之時,奴家在暗中偷窺了兩次。如今,就是扒了你的皮,奴家也認識你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