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隨宮女斂聲屏氣走進內室,見上首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一時間也沒看清麵容,按照宮廷禮儀,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民女雲兒,參見娘娘。”許久沒聽見對方出聲,又不敢抬頭,隻得直挺挺跪著,惴惴不安,心想不知道她是不是要找自己麻煩。
王皇後手裏正看著一本佛經,對雲兒的參拜仿若未聞,直到翻完一頁這才合上書,看了眼地上低頭跪著的人,淡淡說:“你便是皇兒心心念念的女子?你叫雲兒?”說的雲兒額頭冷汗直流,垂著頭不敢吱聲。王皇後似乎並沒有不高興的意思,神情若有所思,過了會兒反倒招手說:“你過來,讓哀家仔細瞧瞧。”
雲兒隻得上前,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仔細端詳。王皇後就著燭火往她臉上一瞧,漆黑的瞳孔驀地一閃,臉上露出驚疑之色,沉吟良久,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頓才說:“你小名叫雲兒?姓什麼,名什麼,哪裏人,家裏還有誰?”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字斟句酌像是在問什麼極其重要的大事。雲兒想到自己年幼無知時犯下的滔天大罪,心中害怕,身體不由自主顫抖,不斷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又不敢撒謊,自己的身世隻要一查便能查出,艱澀地回答:“我,我叫……雲羅……”
王皇後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也沒計較她無禮地自稱“我”,不是很在意她的回答,又問了一遍:“你姓雲?”不等她回答又說:“模樣倒是長得標致,怪不得皇兒心裏喜歡。你且坐下,我有話問你。”雲兒舒了一口氣,側著身戰戰兢兢在她身邊坐下,如坐針氈,也不知接下來是福是禍。王皇後直直盯著她的臉看,過了會兒笑道:“說說,你跟皇兒是怎麼認識的?”
雲兒摸不準她的心思,隻得硬著頭皮說:“我跟他……跟他……打架認識的……”滿腦子漿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王皇後秀眉一挑,“哦,這倒像是皇兒幹出來的事。你贏了還是他贏了?”像是很感興趣的樣子。雲兒不知她對自己為何這般親切,竟問起這些兒女私情的事來,咽了咽口水,有些扭捏地說:“一開始他贏,我不服氣;後來我贏,他不服氣……”兩人還在臨安的“落花別院”時,明槍暗箭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此刻再想起,卻恍若隔世。
王皇後唇角露出一絲笑意,“聽皇兒說,你不顧自己危險,救過他好幾次?”臉上神情一直很溫和。雲兒忙道:“民女不敢居功,都是殿下他……他福大命大,上天庇佑。”磕頭如搗蒜。她對這位皇後不知何故,不由自主心生畏懼。王皇後看著她點頭說:“你很懂事。”低頭喝茶,沒有再說話。
雲兒一開始誠惶誠恐,此刻見她神情溫柔,平易近人,不像要為難自己的樣子,身心稍微鬆懈下來,也低頭喝了一口茶。房裏一時靜悄悄的,連對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雲兒緊張得後背都濕了,一心隻想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王皇後靜默許久,輕聲說:“聽說昨晚你住在東宮?”雲兒臉立馬紅了,吱吱唔唔不說話。王皇後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說:“這畢竟於禮不合。宮裏上下人多嘴雜,萬一傳到外麵去,不但對皇兒不利,你一個姑娘家的名聲也不好聽。不如這樣,你搬來我缺月宮如何?”
雲兒心頭一震,抬頭看她,隨即垂下眼睛說:“民女乃江湖中人,性子粗野散漫,恐怕會擾了娘娘清淨。”宮裏這麼多的空房間,隨便住哪裏也比缺月宮強啊,她又不一定非得住東宮。王皇後微笑說:“哀家瞧你細皮嫩肉的,磕頭行禮分毫不差,哪像是江湖中人,一舉一動反倒像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進退有度,心裏著實喜歡。你便留下來陪哀家說說話,解解悶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雲兒不得不答應下來,說:“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便來。”心想,得趕緊派人把燕蘇找來救駕,誰知道這皇後娘娘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呢。哪知王皇後說:“不必了,我這缺月宮靜是靜了點,不過用的東西倒還齊全。你有什麼要拿的,跟綠袖說一聲便是。”雲兒無奈地應了一聲,跟著皇後的貼身侍女綠袖來到缺月宮東北角的一座小院裏。
綠袖笑說:“雲姑娘,這個院子雖然小,隻有兩間房,娘娘平日沒事的時候卻是經常來坐一坐的。後麵有一池子蓮花,全是粉紅色的,開得可好看了,是宮裏最好的。娘娘如今叫你住這裏,姑娘當真福氣不小。”雲兒很有幾分吃驚,忙說:“不敢,不敢,還請綠袖姐姐多多照應。”皇後的態度遠遠超乎她的意料,照理說,她不折磨自己已是萬幸,居然奉若上賓。表麵上好像不冷不淡,卻又極力敷衍,這般客氣,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安慰自己,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晚上燕蘇回宮聞得雲兒在皇後這裏,連忙趕過來看她。雲兒雙手抱膝正坐在燈下發呆,見他來了,忙搖著他的手說:“我不想住這裏,明天我就出宮,好不好?”燕蘇先是一怔,見她雙眉緊蹙,抑鬱不樂,便問:“怎麼了,宮裏不好嗎?少你吃了,還是短你穿了,又或者伺候的人不盡心?”說的雲兒笑了一笑,緩緩搖頭,輕輕籲了口氣說:“不是,我住不慣,一到晚上,這麼大一個地方,半個人影都沒有。加上又是這時候,還是別在你跟前添亂了。”
燕蘇擁著她在床上坐下,右手有一下沒一下摸著她烏黑順滑的長發,默然半晌說:“你昏睡了八年,死裏逃生,落下一身的病,跟重新投胎也差不多了,我就當你是另外一個人,以前那些事就當是上輩子的記憶,一切煙消雲散。你且在這裏安心住下,如今外麵亂的很,全京城都已經戒嚴了,就連我住的東宮,如今也不大安全。那些叛上作亂的逆黨,蠢蠢欲動,正恨不得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呢。母後這裏,環境清幽,守衛森嚴,平常又沒有外人出入,你住這裏,正好少了我一樁心事。離開的話,不要再提了。你既然來了,難不成還想走嗎?”說到這裏,燕蘇眼睛一眯,握住雲兒腰的手力道不由得加大。他以為她想到九年前那些事……,因此說了這番話寬慰她。兩人既然打算重頭開始,以前的事就當一場噩夢,醒來就算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