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較量,柳飛儀僥幸取得了勝利,她揚起筷子,把筷中的兔肉挑得與自己眉毛一般高,“看,我贏了。”
“你贏了,我自愧不如。”故意輸給柳飛儀的江武興並不覺得難堪,而是向著柳飛儀豎起了大拇指,誇讚。他另尋了一塊兔肉,悠然自得地放在嘴裏,讓那滿溢的肉香慢慢滲入齒縫,他這才忽然想起什麼,嚇得差點兒沒將含在嘴中的半塊兔肉吐出來。
“裏歡,這兔肉你是從哪兒來的,不會真是……”江武興的下半句話含糊在嘴裏,怎麼也說不下去了。然而,夜裏歡卻是在笑,從容地笑:“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
話到此處,但聞“砰”地一聲,楊雲仇突然慌慌張張地推門而入,他旋即反手合了門,身子軟軟地靠上了門板,氣喘籲籲。
“你怎麼了,雲仇?”柳飛儀詢問的目光落在了楊雲仇身上。
楊雲仇用衣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沒怎麼啊,沒怎麼……”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畢竟是十二歲的孩子,做了虧心事那袖中的手指還在不停地抖,可他卻努力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太餓了,就、就一路跑回來吃晚飯了。”
“雲仇,我們衝過涼後,就沒看到你,你幹什麼去了?”江武興舉著筷子問,眼睛還在那鍋兔肉中巡視。
楊雲仇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屁股向椅子上猛地一坐,“我去找夜裏歡了啊,沒見他來沐浴,就去找他來幫我擦擦背呢。對啊,裏歡,你怎麼沒來沐浴,去哪兒了,讓我好找。”
“我……”夜裏歡咬咬嘴唇,靦腆地一笑:“我去準備食材,今天輪到我當值煮飯,所以早點兒回來了。喏,快吃吧,飯都涼了。”
“好,正餓了,看看你會做……”說到一半,楊雲仇盯著麵前的一鍋兔肉登時白了臉色,剛提起的筷子“啪”地一下就掉了,“這、這是兔肉?”
“嗯,你中午不是說想吃這個麼?”夜裏歡無害地向著他微笑。
“我沒說過,沒說過。”楊雲仇連忙搖頭,屁股“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把這該死的東西拿走,我不吃!我要吃野菜,我隻吃那個,隻吃那個!”
他驀地提高著嗓門,從喃喃到吼了起來,身子向後一步步地倒退。“哐”地一聲,楊雲仇的手臂無意間撞上了牆邊木製的床柱,立刻疼得他皺起了英氣的眉。
床柱下,有紅色的液體滴在了地上。
“雲仇?”夜裏歡將那抹紅色看在眼裏,上前幾步欲擄起兄弟的衣袖,偏在這時,門被從外麵推開了,進來了一個人。
聽到聲音回頭,夜裏歡和其他三個孩子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動作,匆忙站成了一行,齊刷刷地跪在了那人麵前。
而此時,那人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人,倒活脫脫像一頭不怒自威的獅子,何況那隻獅子現在發怒了,正對著幾個十幾歲大的孩子咆哮。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回義父,孩兒們在吃飯。”年紀最長的江武興戰戰兢兢地回稟。
“哼。”陸峰一甩袍袖,踱到桌前,瞥了一眼那鍋正冒著熱氣的兔肉,冷冷地開口:“有教徒說丟了隻兔子,當真是被你們幾個小鬼偷了來,好能耐啊。”
此話一出,幾個跪著的小身子同時一抖,江武興撞著膽子再次拱手:“義父可能是誤會了,這兔子……”
提到這兔子的來源,武興卻不知道如何去說,畢竟兔子是夜裏歡搞來的,他還不敢當著陸峰的麵替夜裏歡扯慌,隻得用探究的目光睨向旁邊的黑衣男孩。而夜裏歡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楊雲仇,他看到了雲仇那左搖右擺的身子,看到了兄弟衣袖下那隱隱滲出的鮮紅,驀地心中一動。
“這鍋兔肉是我煮的。”夜裏歡仰頭承認,盡管他努力發出了高音,但那生澀的聲音中難免夾著一絲顫抖之音。然後,他握緊了拳頭,逼自己吐出後麵幾個字來:“是的,這兔肉是我偷的。”
“你承認的倒是爽快。”陸峰逼近幾步,揮起一掌,毫無征兆地摑在夜裏歡的臉上,大叱:“你以為我會信你麼?”
一怔之後,夜裏歡挺直了跪立的身體,頂著臉上火辣辣的痛,認真地道:“不管義父信不信,事情確實是我做的,歡兒隻想……隻想讓大家吃點兒好的。”
他這一句話說得半虛半實,但至少後麵那半句確是他的心裏話,所以說話時的底氣不自覺就增長了幾分。同時,他既然認下了錯誤,就已做好了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故而他剛剛那顆忐忑不安的心反倒平和下來: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總要有人站出來認罪。況且,雲仇他一向很怕疼的,尤其是看到鞭子時,就跟老鼠見了貓似地。哈,記得上次武興還拿此事來笑話他,說是他既然害怕鞭子害怕成這樣,以後就去求義父賜他一條鞭子作兵器……
一念至此,夜裏歡竟在這個五雷轟頂的時刻笑了,雖然沒有出聲,但那明媚的笑容卻悄然躍上了他消瘦的小臉。
“還笑?”怒不可遏,陸峰一掌兜風揮上去,直接撕裂了黑衣男孩的半邊嘴角,“你做錯事情還不知悔改?還敢笑?”
“義父,歡兒錯了。”被一記狠烈的耳光甩在地上的男孩撐起了身,重新規矩地跪好,倔強地任一抹猩甜的液體從嘴角溢出,也沒敢伸手去抹。
“好,你知道錯了,那麼又打算接受什麼懲罰?”
“我……”頓了頓,夜裏歡真的不敢妄度聖意,隻好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微帶膽怯地道:“歡兒知錯,任憑義父責罰。”
聞言,江武興狠狠地一握拳,求情:“義父,就念在裏歡他是初犯,您就網開一麵吧。”
“是啊,義父。”楊雲仇突然撲上來,抓住了陸峰的褲腳,急切地呼喚:“義父,求您饒了裏歡吧,他畢竟還小,不懂事,才會做出這樣忤逆神尊的事情。”
忤逆神尊!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令旁邊的江武興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同時,跪立在他旁邊的柳飛儀將頭壓得更低,掩飾著那張惴惴不安的麵孔,聽見那樣大的罪名,一向幸災樂禍的女孩竟多少生出些兔死狐悲的不忍;而剛才還坦然從容的夜裏歡,聽到“忤逆”兩個字,那一顆火熱的心突然間如墜冰窟,他轉頭訥訥地看向楊雲仇,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在替他頂罪啊,怎麼他會反過來落井下石?
怔在那裏驚駭得說不出半句為自己開罪的話,黑衣男孩的小身子不自禁打起了冷戰,仿佛有雪片忽然墜落在他臉上,涼到他心裏去了。他知道“忤逆神尊”是死罪,不僅要死還是不得好死——將活人剮上幾刀後撒上藥粉、讓傷口腐爛,再綁到崖頂上喂禿鷲。這種死法可不是好玩的,吊著一口氣的人被綁在崖頂讓禿鷲活活給啄死,要忍受上幾天幾夜的折磨才會慢慢咽氣,其死狀之慘烈,令親眼見過的夜裏歡一旦想起來便會夢魘不斷。
“哈哈,在這天神教上有誰敢忤逆我,歡兒這小毛孩子恐怕還擔不起這樣大的罪名。”
故意拖延一刻,陸峰才放出一句令大家稍稍安心的話。夜裏歡剛懈下了緊繃著的肩頭,忽聽陸峰又道——
“但是,我明令禁止了那些教徒給你們肉吃,歡兒你竟貪嘴去偷,確是大大的不該,要罰是一定的。隻不過……”嚴厲的父親口氣一轉,俯下身,溫和地道:“歡兒,你告訴義父,到底是誰偷的兔子?你如果說了實話,義父便不會罰你,也不會追究你剛才的所作所為,隻會罰那個做錯事的人。”
做錯事的人……夜裏歡不敢抬頭看義父的冷若刀鋒的眼神,隻是偷偷地向著楊雲仇的方向瞄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