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蘇泠的視線中滿滿的都是隨風搖曳的金黃色,從她的腳下一直蔓延到天邊,碧藍的天空和明豔的陽光下,絢麗得仿佛一個夢境。
蘇泠的表情也像在夢中,眼神恍恍惚惚,一直呆呆地望著前方。
陽光映著她的臉龐,她看上去美得令人窒息,穆天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她也是這般神情,不禁也有些發呆。
過了好久,蘇泠慢慢地扭開臉,不讓他看見他臉上的表情,然後才輕輕地說,嗯,這次是我輸了。
穆天心裏一熱,頭腦也跟著發熱,脫口就說:“你還想要什麼?隻要你說出來的事,我都一定幫你做到。”
一定做到?蘇泠回過頭,這世間的事你都能做到?
當然,穆天說,也會有做不到的,不過實在是不多。
蘇泠看著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陽光籠罩著她,她的發絲映出一層金黃色。穆天望見她眼中流瀉的狡黠,她看上去活似一隻皮毛漂亮的狐狸,他忽然就覺得背上有點刺癢。
她說,那好,你幫我做件事,放心,不是難事,一點都不難。
他簡直是戰戰兢兢地問,什麼事?
蘇泠說,喏,你讓這些花都謝了吧。
穆天氣結,謝了之後呢?你不會又想讓它們開起來吧?
蘇泠毫不臉紅的微笑,咦,你果然很聰明,名不虛傳啊名不虛傳。
穆天瞪著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想起父親在世的時候,那種威嚴簡直讓每個人都怕得要命,尤其在他發怒的時候,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喘。可是不管他發多大的脾氣,隻要母親一開口,他立刻就像被掐了引信的爆竹,再也沒有聲音。他本來覺得這實在很奇怪,因為父親給他的印象就像頭獅子,而母親卻像一隻溫柔的小鹿。可是現在,他已經明白了。
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穆天醒過來的時候,心頭還浮現著那個狡黠的微笑。
那個讓他無可奈何,又讓他迷醉的微笑。
他曾經發誓會用一生去守護她的微笑。那時他無比的自負,總認為世間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當他終於明白他也會犯錯,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那個深藏在記憶中的微笑,時常會進入他的夢中。總比想起那些更慘痛的事好,至少,還能體味曾經的快樂。
雖然快樂之後,痛苦也總免不了會到來。
而這一次,除了心底深處一如既往湧起的痛苦,還有身體上無法回避的劇痛。
他一時甚至無法分辨到底哪裏疼,隻覺得身體的每一個地方簡直都在撕裂般的疼。
穆天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別動。”有個聲音冷淡地吩咐。
穆天這才感覺到有雙手正握著他的手。那雙手很柔軟,手指修長,卻很有力。從那雙手的掌心正有源源不斷的熱力輸入他的體內。
忽然間,他覺得疼痛減輕了一大半。
他睜開眼睛。
密林中光線昏暗,落日的餘暉艱難地穿過枝葉,用最後的一點點光亮籠罩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世間仿佛也就隻剩下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祭師盤膝坐在他的身邊,雙手交握著他的右手。她看去還是那副一塵不染的模樣,神色淡漠,一雙明亮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穆天當然明白她在替自己療傷。可是他實在想不到她會這麼做,從在青丘第一次見麵,她好像就莫名其妙地排斥他,蘇泠也曾經排斥他,但那時他清楚地知道她心裏其實並不討厭他,然而對此生的她而言,穆天覺得自己就是個讓她厭惡的人。這種感覺很苦澀,苦澀得讓他有時候甚至會想遠遠地離開。
如果是以前,他說不定真的會離開隊伍,一走了之,但這千年來,他已經改變了許多,他已經不會再那樣隨心所欲地行事。所以,他留下來,依舊每天嘻嘻哈哈。
那倒不完全是掩飾,那也是他的本性,既然還得活下去,再痛苦他也會找點高興的事情出來。
而且,他用了一千年的時間才得以和她重逢,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常人無法想像的,他做那些事的時候本來就隻抱著一分的希望,隻不過就算希望再小,他也會不斷地去試。所以,無論如何,能夠再次見到她,他還是很高興,就算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其實,他也隱隱地希望她忘記,如果她記得,也許她會更加恨他。
漸漸的,他已經可以比較容易地控製自己,讓自己能夠在麵對她的時候看起來很平靜。
可是,在躍下石洞的一瞬間,他聽見一個聲音在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