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1 / 2)

乾清宮中,夜已深,風正寒。

太醫院禦醫傾巢出動,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伏在龍榻邊上,領頭的兩個院首麵如土色,抖得象剛從冰水中撈出的鵪鶉。

龍床上躺著的是大明當今泰昌帝,閃閃發光的黃龍綾被遮不住瘦骨嶙峋,床角四周到外濺著剛才噴出無數血點。偌大乾清宮透著死氣沉沉,可以預見這位當今聖上怕是撐不過這個晚上了。

死一樣的靜寂中,枯瘦的一隻手輕微的動了一動……太監王安驚喜的湊上前去,低聲喚道:“陛下,陛下,您可醒來了。”

泰昌帝緩緩的睜開眼來,失去神采的眼睛茫然的四下看了一下,最後聚焦在王安的臉上,悄悄歎了氣:“讓他們都下去罷,不要難為他們。”

等禦醫與宮人都走後,泰昌帝費力喘了幾口氣:“大伴,朕是不是快要不成了?”

王安眼淚流了一臉,整個人癱了下來:“陛下,可不敢出這不吉之言哪。您春秋正盛,咱們大明朝少不了您呢。”

“天命有時,人命有盡,到了這個時候,你就不必再瞞朕了。”泰昌帝輕微抬手,示手王安扶他坐起:“這些天做夢老是見到她……還和當年一樣,那麼年輕漂亮,那樣神采飛揚。”

此時此刻,他不再是擁有四海的九五至尊,再次變成當年那個彷徨無措的少年。

在最後生死關頭,泰昌帝忽然想:做皇帝有什麼好?早知如此,不如陪著她風雨前行,就算是死,也強似現在自已孤零零一個。

可惜時光不能倒流,泰昌帝忍不住歎了口氣,枯瘦的臉上騰起一片紅暈,生命仿佛沙漏裏的細沙無可阻擋的緩緩消失。此刻此時他無論是說話還是動一下,都是在燃燒他僅餘不多的生命。

王安在宮伺候久有年月,經驗豐富,泰昌帝這些征徽一點沒落的全落入他的眼,與太醫所說的回光反照兩相印證,知道這位皇爺已危在旦夕,一時間傷心欲絕。

闔上眼養了會神的泰昌帝慢慢睜開眼睛,似乎嫌床邊的蠟燭太過耀眼,嫌棄的勉力抬手遮了遮。瘦骨伶仃的手腕,便突兀的從寬大的袖口中露出。

王安連忙擦了眼淚,輕輕握住他的手塞回被子裏,觸手就象握了塊浸在冰雪中的鐵,一驚抬頭看到泰昌帝那雙冰冷的眼睛,忽然一陣悲從中來。

“大伴不用難過,人生百年總有一死,不過早晚而已。”自知死期將至的泰昌帝歎了口氣,笑得明朗清透,“朕這一生別無所求,唯一的遺憾就是……”

“陛下……”

似乎知道皇上要說什麼,王安不等他說出口就忍不住出聲打斷,不安如同潮水飛快卷來,隻片刻功夫足以讓他感到窒息,沉默了良久,方開口道:“陛下,一切隻看天意罷。”

“天意,天意,你說的不錯!”泰昌帝死死的盯著他,一直到王安一頭大汗的癱倒在地方才收回,良久之後笑容變苦,以目視地上大櫃:“去,打開第三個門,把裏頭暗格內,有一個盒子給朕拿過來。”

等王安手腳麻利的取來,泰昌帝似要親手打開,卻發現手上的力氣已經做不到,苦笑道:“打開罷。”

王安依言而行,打開的盒子中有三卷黃綾。

遺詔?身為掌印太監的王安一直在皇上身邊伺候,不離須臾,全然沒有發現皇上是什麼時候準備下這三樣東西。

“你說的天意太過消極,朕倒寧願相信事在人為。”撫過那三卷黃綾,此刻泰昌帝臉上全是無限的感概。

他的目光已經有些散了,可是手在三封黃綾上摸來摸去,似在盤算什麼,又象在做什麼很難的決定……

良久之後終於歎息一聲:“去傳皇長子前來見朕罷。”

這分明就是要交待後事的意思,王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耽擱不得,連忙爬起來轉身就走。

剛走到門口,就聽泰昌帝聲音遠遠傳來:“傳內閣葉向高一並六部尚書及百官宮外候旨。”

王安走後,泰昌帝怔怔看著殿頂,四下裏的黑暗打著旋似要將他淹沒。床前的滿堂紅砰然爆出一朵燈花,哧哧啦啦響了一聲,隨即消失無蹤。

“陛下,魏朝求見。”

微微闔起眼的泰昌帝緩緩睜開眼,聲音平靜而清晰,似風刮過的薄冰:“魏朝?……來的正好,進來罷。”聲音比起剛才越發低弱,但眼神卻清澈明快,像是被釋放解凍的山泉,奔流的無拘無束。

慈慶宮中,皇長子朱由校坐臥不寧。濃眉鳳目卻盡顯頹態,瀕臨潰決的虛弱掛滿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