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本來就是陽間的地獄,而詔獄更是地獄中地獄。
楊漣靠著石壁端坐著,幽黯黴濕的監牢裏對他就像身處繁花似錦的春光下,神態自若。
朱平安歎了口氣,他已經能夠預見楊漣的下場,但他無能為力。
上次汪文言時發生的事天啟並沒有怪罪,那麼這次的聖旨便是劃下的一道紅線。
紅線之外,荊棘遍布,紅線之內,雷池之地。
他的歎息驚動了一直平靜中的楊漣,幾乎是帶著驚喜抬頭,眼神正好與朱平安對了個正著。
朱平安:“楊老先生,這個地方,我就不問安了。”
楊漣明顯愕了一下,隨即就嗬嗬的笑了起來:“有殿下就句話,楊某身心如沐春風。聽聞殿下在遼東大展雄風,楊漣恨不能化身為卒,以供驅使。”
朱平安嗯了一聲,“你若是去了,我必定讓你當先鋒。”
他說的鄭重其事,不但楊漣一愣,就連一旁聽得直瞪眼的許顯純都愣了。
“殿下真會開玩笑,就他這樣的,還能當先鋒?”
朱平安用河邊無青草,那來多嘴驢的眼神瞅了他一眼:“就憑楊大人一身鐵骨,當先鋒隻有餘而不足!”
許顯純瞬間被噎了個半死。
“閑話少說罷!”好容易喘回一口氣的許顯純決定不再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請睿王殿下高坐,不要誤了下官審案,否則,陛下怪罪下來,王爺也不好交待不是?”
他搬出聖旨壓人,朱平安理都沒理,一旁的楊漣卻已明白過來。
“殿下,楊漣此行定知不測,但我一身一家其何道哉,憂國家大體大勢所傷實多。”
朱平安隻覺喉頭被一團棉花堵住了一樣,在見到汪文言的時候他已經心生悔意,如今見到楊漣到這個地步,視幽冥詔獄如無物,沒有仇恨,沒有憤懣,隻有坦然從容,隻有天下萬民。
這樣的人就算沒有任何作為,但就憑這份鐵骨仁心實可通天地鬼神,令人除了敬佩二字,再也生不好任何想法。
果然偏見害死人——朱平安半晌沒有說話,“你的供詞是怎麼回事?”
所謂供詞,是楊漣供述他聯合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五人行賄官員,勾連黨朋,禍亂朝廷。朱平安看過那份供詞,上邊手印完整清析,並無任何強迫的痕跡。
楊漣笑了笑,默默伸出了一隻手。
借著詔獄牆上的火把,朱平安的視線凝固他伸出的那隻手上——一旁的楚慈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先不說伸出的那隻手臂血肉如絲,白骨隱隱,就看那隻手,隻餘食中無名三指,拇指與小指俱已不見。
朱平安什麼都明白了,隻覺一股怒火在胸膛裏快要炸了開來。
“你就是這樣審案的?”他猛得轉頭望向許顯純,後者早在楊漣伸出的的瞬間臉就黑了半邊。
對於朱平安的逼視,許顯純惱羞成怒的吼道:“一介死囚,胡說八道,殿下要偏聽偏信下官也沒有法子。殿下如果為他不平,盡可上本彈駭下官。隻是眼下,請殿下不要幹擾下官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