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半,徐安然雙腿無力、腳步虛浮地上了一輛公交車,踏上台階的時候差點不小心摔倒,幸好身後伸來一條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回過頭,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朝她敦厚地笑了笑,問:“小姐,你沒事吧?”徐安然趕緊搖了搖頭,道:“沒事,沒事。”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平定好思緒,向車廂裏走去,找了個座位坐下。

——今天早晨她這麼累,卻沒有乘坐出租車去上學,就是怕自己這幅邋遢無神的模樣,會給出租車司機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而把自己藏在上班族的人群中,她則覺得很安全。

盡管這麼累,但徐安然尋到座位之後,坐下時卻沒忘記先撩起長發,讓頭發披到座位靠椅之後,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坐下。徐安然留了七年的長發,烏黑油亮,毫無分杈,站起時,直直的,一直垂落至膝蓋,如一道黑色的瀑布,每次洗頭,都要用掉小半瓶洗發水。

坐下後,公交車開始前行,車廂有節奏地搖晃著。坐在車廂裏,仿佛置身於嬰兒的搖籃中。徐安然雖然心裏忐忐不安,但畢竟昨天夜裏做了那樣的事,幾乎一夜沒合眼,在車廂的輕微顛簸中,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想在車裏小憩片刻。但她又害怕坐過站,回過頭,見到坐在後麵的,正是那位曾經在上車時扶過她的中年男人,於是客氣地問:“請問,你可以在大學城車站叫我一下嗎?”

“沒問題。”中年男人含笑點頭。

徐安然放心地闔上眼睛,背靠座椅,幾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睡之中。在入睡之前,她還以為自己會做噩夢,夢見許多恐怖與血腥的東西,沒想到一閉上眼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安然忽然覺得肩膀一沉,似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睜開眼睛,她看到身穿製服的公交車駕駛員站在麵前,客氣地問:“小姐,到終點站了,你可以下車了嗎?”

徐安然驀地一驚,朝車窗外望了一眼,不由大吃一驚。車早就過了她要下車的大學城車站,現在已經抵達了這條線路的終點站。

“呃……那個該死的中年男人,居然忘記了叫醒我……”徐安然一邊咒罵,一邊站起身來。可這時,她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身上似乎少了點東西,脖子後麵冷颼颼的。

她伸手摸了一下後頸,刹那間,她渾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凝固在了一起。

她的頭發,留了七年的長發,沒有了,全都沒有了。

——有人用剪刀,從頸子後麵割掉了徐安然留了七年的長發。

這是侯曉華最難熬的一段時間。老婆在醫院住著,老板又暗示生意不好,隨時有可能關張大吉,讀大學的兒子還沒心沒肺地說同學們都換了Iphone手機,他要是不買個,會被人看不起。他失眠得很厲害,每天都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燒餅,思索著這麼才能多賺點錢。

那天,天快亮的時候他總算睡著了,可沒睡多久就聽到窗外傳來了小販悠揚的叫賣聲:“收頭發,收長頭發,剪長頭發來賣哦……收頭發,收長頭發,剪長頭發來賣哦……”睡眼朦朧的侯曉華,聽到叫賣聲後,驀地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肮髒的天花板,腦海中浮現出幾天前的一幕場景。

當時,也是這個收頭發的小販在胡同裏高聲吆喝,接著,隔壁的吳嬸開門詢問:“長頭發怎麼賣?按斤數賣,還是按長度賣呀?”

收頭發的小販回答:“按長度,但又要看發質。發質好,頭發長,還沒染過色,就可以賣個最好的價錢。”

吳嬸又問:“你看我的頭發,能賣多少錢?”

侯曉華正好坐在窗邊發呆,無意識地抬起頭望向窗外,看到了吳嬸的背影,長發紮成粗粗的辮子,在頸後晃晃悠悠,又黑又亮。收頭發的小販,是個二十四五歲的鄉下人,一輛奸詐貪婪的模樣。他摸摸吳嬸的頭發,便取出錢夾抽出八張百元大鈔,送到吳嬸手中。

再然後,小販摸出一把剪刀,伸到吳嬸背後,“喀嚓”一聲,剪下了吳嬸起碼蓄了三年的長辮子。

回想起當天的情形,侯曉華忽然心中咯噔響了一下,然後跳下床,披上一件外套,在衣兜裏放了一樣堅硬的東西,拉開門溜了出來,跟在那個小販身後。

當小販走到偏僻角落的時候,侯曉華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你收長頭發嗎?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回頭我有了長頭發,就叫你來收。”要來小販的電話號碼,他出了胡同,摸出手機看看時間,才清晨七點半。

抬起頭,侯曉華正好看到一個留著很長很長頭發的年輕女郎,步履蹣跚地登上一輛公交車。他摸了摸衣兜裏那把堅硬的剪刀,微微一笑,跟著上了那輛車,上車的時候,長發女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侯曉華伸手扶了一下,才沒讓她當場出醜。

上車後,侯曉華居心叵測地坐在長發女郎身後的那個座位上。

那個年輕女子發現自己的長頭發被人偷偷剪掉之後,所表現出來的反應,完全稱得上歇斯底裏。她大聲地咒罵,幾乎用到了中文裏所有最肮髒的詞彙。她的身體劇烈顫抖,不停跺腳,眼淚也嘩嘩地流了出來。

從那個年輕女子的罵聲中,可以聽出她的長發已經蓄了整整七年,如果賣給理發店,起碼能賣好幾千塊錢。可是,七年的心血卻因為她在車上小睡片刻而被毀之一旦,她做出如此激動的反應,也能夠讓人理解。不過,坐在最後一排的某個年輕男孩卻覺得有點好玩,這種惡作劇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於是男孩摸出手機,朝那年輕女人光禿禿的腦袋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男孩用手機連上網絡,登錄微博,然後把剛拍好的照片發到了微博上。在配圖文字上,男孩幸災樂禍地寫道:

“半小時前,這個女孩留了七年的長發被坐在後麵座位的中年猥瑣大叔剪掉了。據說,那把長發價值好幾千元錢呢。看來,我也得買把剪刀,天天去坐公交車了,哈哈哈!”

發完微博,這個男孩大概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失落的女孩,於是站起身來,握著手機走到女孩身邊,問:“需要報警嗎?”

突然之間,這女孩停止了顫栗,臉色也變得一片煞白。

“不!”女孩冷靜地搖了搖頭,說道,“不用報警,隻是頭發被剪掉了而已。其實我早就想剪掉頭發了!”說完後,女孩跳下車門,揚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這奇怪,這女孩前一刻還歇斯底裏大聲咒罵,現在卻冷靜得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男孩的臉色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大明站在街邊,從錢夾裏抽出二十張百元大鈔,交給麵前一個麵相老實忠厚的中年男人手中,隨後,他從中年男人手中接來一捆烏黑油亮的長發。

天剛亮的時候,他在一條小胡同裏大聲叫喊著:“收頭發,收長頭發,剪長頭發來賣哦……收頭發,收長頭發,剪長頭發來賣哦……”剛離開胡同,就有個麵相忠厚老實的中年男人追上他,問他要電話號碼。

張大明以為這中年男人或許隻是想要個號碼,以備不時隻需,沒想到才過半小時,他就接到那男人打來的電話,說手中有剛剪下來的上好長發。見麵後,張大明才驚喜交加地發現,這捆長發居然是極品中的極品,超過一米,天然潤澤,時常保養,富含營養。最重要的是,長發沒有燙染過,而且是剛剪下來的,絕未超過二十分鍾,應該很符合薛教授提出的要求。

薛教授給的錢,比假發廠多好幾倍呢,這下發財了!

而那個中年男人還說,以後會持續供應長發,保證質量數量,希望到時候收購價格可以再上調一點。沒問題,當然沒問題。雖然張大明也知道這家夥賣出的長發,來路肯定有問題,但他隻在乎收回手中的長發質量如何,才不管長發是誰從誰頭上剪下來的。

薛教授說過,送走了中年男人,張大明摸出手機,調出薛教授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對方聽到他剛收購到一捆極品長發,而且質量比上次交的貨還要好許多,便立刻要求見麵。張大明趕緊招呼了一輛出租車,二十分鍾後,出租車在生物研究所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張大明拎著紮緊袋口的塑料袋,走進生物研究所,繞過辦公樓,徑直來到一幢小平房前。這幢小平房,沒有窗戶,隻有幾個氣窗不停地轉動著換氣扇,黑色磚頭砌成的外牆,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這裏就是薛教授的私人實驗室,上次送貨的時候,張大明進去過,實驗室裏到處都擺著瓶瓶罐罐,瓶瓶罐罐裏盛滿褐色的液體,褐色的液體裏則浸泡著奇怪的人體器官,有剖成兩爿的眼珠,有睜著眼睛的胎兒,有大得像西瓜一般的心髒。

記得當張大明第一次看到這些瓶瓶罐罐裏的奇怪玩意兒之後,立刻心跳加劇,血液倒流,全身冰涼。無論他走到實驗室內的哪個角落,都會感覺浸泡在褐色液體裏的半粒眼睛正在窺視著他,而睜著眼睛的胎兒則試圖與他對話……這令他毛骨悚然,一刻也不願在陰森的實驗室裏多待,所以他把長頭發交給薛教授後,拿了錢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