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過了就是處暑,處暑過了就是白露,秋收就近了。秋收一近,外出打工的人們就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男人們除了帶回來大把大把的票子,還把憋了幾個月的身子帶回來了。快活就在村子的空氣裏彌漫開來。
第一個回到村裏的男人是楊秀芝的外人趙玉龍。趙玉龍是夜裏回到家的。那時候人們都差不多睡下了,趙玉龍一手掂著帆布提包,肩頭上扛著塞得鼓鼓囊囊的魚鱗袋子回來了。其實,趙玉龍半歇晌就到了縣城,從縣城到家也隻有一個多鍾頭的路程,他完全可以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家,不但不耽誤吃歇晌飯還可以幫老婆子楊秀芝燒燒鍋、打打水,跟孩子逗逗樂、開開心什麼的。但他還是漚漚幾幾的不肯走,不是在縣城有什麼事,而是不想那麼早回家。他看看時間還早,想把帶的東西寄放在車站的寄存處再隨便轉轉看看玩玩,不然帶著太礙事了,一直在候車室裏蹲著無所事事又太難受了。他去寄存處問了,說是存一天要五塊錢。他很欣然,說,我就存一會兒,最多……看了看腰裏的電子表,接著說,最多倆半小時。人家說,你寄一分鍾也按一天算,這是起步價。那就是說人家寄一天才五塊,他就寄倆半小時也是五塊。這樣一比明顯很吃虧。出去轉倆半小時或者不到倆半小時就得五塊錢,合一小時兩塊錢,人家又啥本不搭,就那麼看著。這錢賺的也太他媽容易了!這城裏真他媽不是鄉下人呆的地方,沒一個地方不要錢的!他問,兩塊錢中不中?人家很幹脆,說,不中!沒錢你就帶著,自己看,磨嘰啥?一看不中,一惱,他不寄了。因為收秋,從外地回來的人特別多,車就不論點地跑,一趟又一趟,拉滿就走,人不斷,車也不斷。趙玉龍不怕沒回家的車。在車站蹲了倆半小時,天就黑了。他看看表,約摸著到家的時間,就又漚幾了一陣子,這才買了票上了車。車到鎮上還沒停穩,幾個開三輪的就圍了上來,紛紛地問詢著上哪莊,期待能賺點客運費。趙玉龍也被圍住了,他隻擺了擺手就走開了。他蹲在路邊撕開方便麵哢哧哢哧地吃了一包,這才伸了伸腿,帶上東西慢慢往家裏走去。從鎮上到家並不遠,可要步行還是很慢的,他又帶著東西,心裏也不打算回家恁早,到家就半夜了。趙玉龍不想回家恁早是有原因的,他這次打工沒掙多少錢,要是被人家問起來就怪不好意思的,當然第二天人家也可以問,那時候他已經在家住了一晚了,感覺著理直氣壯些。
趙玉龍不想被人家看見還是沒能躲掉,第二天一早有人見了楊秀芝就曖昧地問,咋樣?夜兒黑了舒坦吧?楊秀芝說,你這貨。看著楊秀芝有點勉強,體貼地說,咋的,沒弄舒坦?沒事,今兒黑了還有哩,留得青山在還愁沒柴燒?楊秀芝再罵,別說人家,你也快跑不掉了。罵完,轉身回家了。
楊秀芝的確沒舒坦——不但沒舒坦反而很傷心。
秋收近了趙玉龍該回來了,楊秀芝也盤算開了。夜兒黑睡前楊秀芝還在心裏盤算著,這幾天趙玉龍該回來了,是白兒的是黑了呢?就想上一次回來是白兒的是黑了,由上一次推算這一次應該是白兒的還是黑了,一會兒推算的是白兒的,一會兒推算的是黑了。到底是白兒的是黑了推算一會兒就推算不清了,索性不推算了,管他白兒的還是黑了隻要回來就好。一想趙玉龍就要回來了,楊秀芝就回想起過去兩口子的點點滴滴來。就在不久前她跟幾個老夥計打牌的時候還作精呢。忘了是怎麼起因的了,幾個女人嘻嘻哈哈地亂作了一團,她不知怎的被姚金榮壓在了下麵,就像被趙玉龍壓在下麵一樣,事情到此也沒什麼,老夥計打打鬧鬧的多了,不可思議的是姚金榮竟然像趙玉龍那樣衝撞她,而且是故意的,因為他衝撞幾下後還問她,得勁不得勁?有人接口,得勁死了!在眾人哈哈的笑聲裏姚金榮才放開了她。她一起來就罵了姚金榮,浪得著急了咋的?姚金榮半真半假地說,嗯,又嗲了聲說,得勁死了呀!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笑完不知不覺地講起男人們來。聽別人講著,她心裏滿是趙玉龍,盼望著他,想念著他,憧憬著他……她槍不準趙玉龍什麼時候會摸回來,要是白兒的還能準備一下,要是黑了恐怕就來不及準備了。她怕趙玉龍萬一黑了回來著急,就在枕頭下準備好了毛巾和紙。她看著心裏很得意,說,哼,等著吧,管夠你,累壞你!這話好像是對自己說的,也像是對趙玉龍說的,一想把趙玉龍和自己都連了進去,不覺開心地笑了。睡到半夜,聽到敲門聲她就明白趙玉龍到家了。趕緊起來開了門,問候了,沒什麼事兒,就給他倒了水洗腳。趙玉龍洗著看她披著衣裳在一邊站著,說,你睡吧。楊秀芝應了卻仍是站著不動。趙玉龍催了幾次楊秀芝終於說,我看看咋了?趙玉龍沒話說了。洗完腳,楊秀芝馬上端了盆出去倒了,回來順手關了門,說,睡覺吧。趙玉龍說,你先睡,我吸棵煙著哩。
楊秀芝就有點奇怪,以前趙玉龍可不是這個樣子,哪次回來都猴急八荒的,好像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趙玉龍越猴急楊秀芝越逗他,說,不中,我身上來了。趙玉龍就苦了臉,可憐巴巴地說,那你給我摸摸吧。楊秀芝就給他摸,越摸趙玉龍越亢奮,實在難受得厲害就哀求。楊秀芝心裏快笑壞了,臉上依舊一本正經說,我不是說了嗎,我身上來了,不中的。趙玉龍受不了了,瘋了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楊秀芝的褲頭扒下來了。趙玉龍知道女人月經是要在褲頭上墊上一塊衛生巾或者衛生紙的,可他扒掉楊秀芝的褲頭既沒看到衛生巾也沒看到衛生紙,這才知道上楊秀芝的當了,就不願意了,嗷叫一聲就把楊秀芝嚴嚴實實地堵住了。以後楊秀芝再說她身上來了趙玉龍就不信了,楊秀芝就死死死拽住褲頭不鬆手,看趙玉龍到底用啥法子達到目的。趙玉龍沒有什麼好法子,上來就撕她的褲頭,她不鬆手就一直撕,直到她鬆手或把褲頭撕得一條一條的。總之,不達目的不罷休。而隻要一得手,楊秀芝就別想安生了,他要起來沒夠也沒完,累得再也爬不起來了才算作罷。那會兒,楊秀芝則反過來逗他了,有本事再來啊!趙玉龍就隻剩下幹笑和如牛的喘息了。
今兒個咋了?楊秀芝頓生疑竇。但是趙玉龍剛剛到家,楊秀芝不想跟他生氣,就拍了一下肚皮,笑著說,給你準備好了。趙玉龍笑笑沒說話,還是摸出一棵煙點上了。楊秀芝看他慢條斯理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問,你咋啦?呆外邊人家管夠了?趙玉龍一口煙剛吸到一半,慌得咳嗽了一聲把煙弄掉了。楊秀芝知道趙玉龍出事了。趙玉龍就哭了,對不起,對不起,秀枝,我對不起你!楊秀芝聽外出打工的人講起過,什麼美容店、發廊的有那種不三不四的小姐專門做男人的生意,據說附近哪村也有在外專門做男人的生意的女孩子。到底有沒有,楊秀芝以前隻聽說沒見過,不大好說不過,現在見趙玉龍這樣知道那是真的了。楊秀芝一下就傻了,之後還是有些感動。按說他要不告訴她的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還是告訴她了並向她道歉,看起來對她還是很忠心的。雖是這樣,當天在床上還是沒戲了。
又過了幾天,趙玉龍還是老老實實的睡覺,楊秀芝就開始在心裏笑了,這男人,咋恁實心眼兒哩!這使她想起新婚之夜來。當晚,她嚇得縮在被窩裏不敢動,他一個大男人家居然也嚇得縮在被窩裏不敢動。楊秀芝知道結婚是怎麼回事,也知道新婚之夜會發生什麼,沒什麼好怕的。她不敢動不是怕,而是害羞。按說,男人是她選的,結了婚她就是他的老婆子,男人找自己的老婆子天經地義,有什麼好害羞的?但她還是害羞,一個閨女家毛手毛腳的先去找男人太丟人了——其實也不是丟人,是怕被男人誤會了,要是男人覺得她風流成性那就麻煩了。她就隻有等待了,她知道男人遲早會找她的,而且就在這個晚上,說不定下一分鍾他就耐不住會來找她的。然而,她錯了,直到東方泛白,天光大亮,趙玉龍還是像隻睡在貓身邊的老鼠一樣縮在被窩裏一動也不敢動。楊秀芝想,這個男人肯定有問題,不是腦子有毛病就是那方麵有毛病或者兩方麵都有毛病!那就糟了,不要說兩方麵,就算一方麵也會讓人受不了的!楊秀芝滿肚子委屈又沒法說,晌午推脫還有什麼東西忘了拿,騎上車子就回了娘家。回到娘家,一眼望見她娘再也忍不住了,跑過去撲到她娘懷裏哭開了。她娘嚇了一跳,才結婚應該高高興興的才對啊,咋會這麼屈呢?慌得乖啊娃的叫著,問,咋啦咋啦咋啦?是不是人家扣你了?楊秀芝搖搖頭。沒人打她,她不能胡說冤枉他,才結婚沒擔待的,弄不好兩家就會大打一場。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都結了婚、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因為一件東西、一句話大打出手又散了媒的,雖說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她娘心裏就激靈一下,有點怕,可不問也不中了,就怯怯地問,是不是那孩子欺負你了?楊秀芝不好意思說隻管一門心思地哭。她娘就急得直蹦,乖乖,你說話啊,乖乖,你說話啊!她兄弟跟她哥見了走過來問,咋了?不中,揍他狗日的!她娘看著她兄弟跟她哥說,一邊去,問清楚再說。她爹也過來了,問,咋啦?哭啥啊?才結婚哪恁屈啊?她娘不樂意了,哪遠上哪去!她爹說,天上遠。她娘說,上天上去!她爹說,你叫我送去啊!她娘又想氣又想笑,說,沒空搭理你,等我騰出來手你等著唻!再問,咋啦?慢慢跟娘說說。她娘摟著閨女已經看過了,閨女頭是頭臉是臉衣是衣衫是衫的,不像被人家扣了,那就隻能是被那孩子欺負了。閨女沒過門那孩子還是那孩子,萬一散了親就沒啥關係了,現在不一樣了,閨女一過門就變成女婿了,就成了自家的孩子了。孩子才到一坨還生分著,格架慪氣難免的,按說才結婚不該,可一人一個脾氣,擱不來也沒啥,老格老格就好了,多少輩子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即是自家孩子還是可以原諒的。她現在想知道的就是那孩子究竟是咋個欺負的,吃葫蘆找根,找著根兒就好辦了。楊秀芝還是哭還是不說。她娘試探著問,是不是招住你哪兒了?楊秀芝見她娘問得急了,才說,沒有。她娘就明白了,不知道是歎息還是放心地出了一口氣,噯——然後說,沒事,往後熟稔熟稔就好了。孩子是太老實了,不過也好,省得惹事。好了,沒啥事你回去吧,才結婚第二天不回去不好,叫人家笑話。楊秀芝卻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