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館中,千杆翠竹不知何時皆已泛黃,沒了生氣,晚間月影浮動牆上,更添淒冷之意,竹旁石凳上一個嬌小丫鬟嗚嗚咽咽的哭著。
又過片刻一個身穿紫色繡花襖子、係著淡紫裙子的丫鬟自門口而來,快步朝著那哭泣著丫鬟走來,推了她一把,臉上盡是焦急之色:“雪雁,你怎麼不去姑娘那邊照看著,盡在這邊哭了?”
雪雁抹著淚說道:“我看姑娘病得重,就傷心起來了,在裏麵不敢哭,怕姑娘見了更添病勢,因此才……”嗚嗚咽咽又哭了起來,用帕子抹了抹淚水,抬頭問道:“方才紫鵑姐姐是將姑娘的病回老太太了嗎?老太太那邊怎麼講?可曾再請了醫生來?”
聽得雪雁詢問此事,紫鵑一陣咬牙:“那些婆子憑的可恨,竟說那邊正要辦喜事,怕我們這邊的人去了,將病氣過了去,硬是不肯通秉老太太,幸而鴛鴦姐姐來了,姑娘的病我對鴛鴦姐姐說了,鴛鴦姐姐說得了空就回,隻不知姑娘可挨得住呀!”一時也嗚咽起來,不過馬上抹了淚拉著雪雁進屋裏去,一麵囑咐雪雁方才的事不要對黛玉說。
進得裏屋,兩個小丫頭正照顧黛玉,黛玉躺在床上,往日傾國傾城的絕世麵容憔悴多了,臉上一片蒼白,半點血色也無,唇邊倒是一縷鮮血。
“姑娘又吐血了嗎?”紫鵑忙過去,拉著一個小丫頭問,小丫頭點點頭,將一塊帶血的手帕給紫鵑看,紫鵑忍不住又要落淚。
這時,黛玉恍恍惚惚的聽到紫鵑的話聲,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渙散,像是瞧得見人,又像是瞧不見。
紫鵑忙扶住黛玉的肩頭,道:“姑娘快別起來,好好歇著,一會兒病就能好了。”
“你不用哄我了。”黛玉剛說的一句,馬上又咳嗽起來,連喘了好幾聲,方才繼續說道,“我是不中用了,橫豎也在這幾天罷了,我自己知道。”
紫鵑聽得心酸,轉頭擦拭眼淚,回過頭時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姑娘快別這樣說,但凡是個人,誰沒有個三災六病的?過得幾日就能好的。”
黛玉隻是搖頭,紫鵑捧來桂圓湯和的梨汁,喂了黛玉幾匙,黛玉便推開不要再喝,微微抬手,手指顫顫的指著床下梨花木雕鏤的桌子道:“詩稿,詩稿。”
紫鵑忙道:“等病好了再看吧。”
黛玉恍若未聞,隻指著桌子又道:“詩稿,拿來。”
紫鵑見她執意如此,不敢再勉強,忙拿了過來,黛玉又要火盆,紫鵑無奈,和雪雁兩個搬了來。
黛玉掙紮著起身,將詩稿一張張投入火中,火光熊熊,將黛玉的臉找得紅豔豔,被這炭火一逼,黛玉隻覺呼吸困難,再也受不住了,仰頭就斜倒在床上,人事不省,紫鵑忙同雪雁將黛玉身子擺正了。
飄飄渺渺間,黛玉隻覺得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睜開眼睛,見自己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一處從未見過的地方,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是一個人跡希逢,飛塵不到之處,雖不認得,但恍惚間竟有熟悉之感。
黛玉回顧自身,不知什麼時候,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緞子繡紅梅,邊滾亮紅絲線的襖子,係了一條白色鑲粉邊的留仙裙,抬頭再往上瞧,卻見一座匾額,上書四字“太虛幻境”,心中暗奇:“太虛幻境?這是個什麼所在?仿佛從前來過,卻記不太清了。”
正不知進退若何,那太虛幻境中嫋嫋娜娜來了一美人,身穿著不知何物織成的衣衫,飄渺虛幻,似走似飄,不像民間凡女。
那美人來到黛玉近前,黛玉方才看清她的容貌,靨笑春桃,雲堆翠髻,唇綻櫻顆,榴齒含香,纖腰楚楚,回風舞雪,出沒花間,若飛若揚,黛玉瞧著一時呆了。
那美人微微一笑,攜起黛玉的手道:“妹妹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見到姐姐怎麼竟發愣呢?”
黛玉奇道:“姐姐識得黛玉嗎?”
“我都忘了,妹妹的記憶還不在呢!”她說著在黛玉額頭處輕點一下,黛玉仿佛醍醐灌頂,往昔事情一點點的在腦海中呈現,絳珠草、神瑛侍者、灌溉之情,一生眼淚,原以為自己對寶玉乃癡情一片,卻未向原來竟是前生之事,就不知是孽緣還是良緣,想到自己下塵之後所經曆的種種,她嘴邊掠過一絲苦笑,怕還是孽緣居多。
“妹妹想起來了。”那美人微笑著道。
黛玉聰慧伶俐,知道她帶自己來這邊必不是白來的,抬頭笑言:“警幻姐姐是要提點妹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