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上)(1 / 3)

滿山秋意,層林盡染,雲霧繚繞間,數重殿閣若隱若現,平添了幾分遊離於世外的仙氣。

這便是天下聞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琅琊閣。

清幽山澗上方一彎石橋,橋麵上青苔陰潮,一件褐色外袍被隨意地直接丟在地上,多處都沾了碎泥,但腰帶、袖囊、項圈等零碎飾物倒是小心地放在袍麵正中。

粗石欄杆上方坐了一名八九歲的小童,雙足蕩在欄外,圓圓的小臉繃著,緊張地盯住橋下深深的碧潭,眼皮一眨也不眨。

潭水平靜,隻蕩著淺淺的漣漪。

小童嘴裏喃喃地念著,“六十八、六十九、七十、七十一……”

水麵毫無動靜,小童有些驚慌地從石欄上跳了下來,朝向山上大聲叫道:“老閣主不好了,平旌哥哥淹死了!”

幾乎與此同時,碧潭水麵衝出一道水花,人影躍出,腳尖點在山石上,借著旁邊的藤蔓輕捷地蕩了幾下,落在小童身邊,抹了抹發束上的水珠,故意抬手一甩,全甩在他的臉上。

將滿二十一歲的蕭平旌體態修長,腰身勁瘦有力,額角和眉眼的線條已顯剛硬,唯有下巴還餘留了兩分少年的圓潤。瞧著小童胡亂擦著臉上水珠的樣子,他笑得雙眉飛起,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我有那麼容易淹死嗎?”

小童長長舒一口氣,忙問道:“你潛下去那麼久,找到沒有?”

蕭平旌將一隻握拳的手伸到他眼前,慢慢展開手指,掌心躺著一枚閃亮的晶石。小童頓時綻出一臉歡笑,將晶石拿過來對著陽光看了看,問道:“平旌哥哥,老閣主今天為什麼要罰你到潭底去摸寒晶石?”

蕭平旌走向放在橋麵上的外袍,蹲下身,拿起擺在最上層的項圈。

項圈的掛繩是數股小羊皮所編,結實但又不是特別粗硬,下方的墜子明顯是個打製給嬰兒的小銀鎖,樣式精巧,配著一排小鈴鐺為穗。

蕭平旌動作熟稔地將項圈的搭扣係在頸後,抓起外袍,直接穿在水靠的外麵。

小童趕在後頭,追問道:“ 快說啊,你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事了?”

蕭平旌一麵係著腰帶,一麵歎了口氣,道:“還不都是因為我一不小心,說了句實話出來……”

小童好奇地睜大眼睛,“我才不信呢,老閣主會不高興你說實話?你到底說了啥?”

蕭平旌猶豫了一下,彎下腰,盯住他的眼睛,表情嚴肅,“小刀,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

小刀見他說得鄭重,兩手交疊按在嘴上,急急忙忙地點頭。

蕭平旌將項墜塞入領口,壓低了聲音,“我今早跟老閣主說,他看起來……又長胖了好多!”

小刀呆呆地瞧了他半晌,一巴掌軟軟地糊在他臉上,生氣地道:“你逗我!”

蕭平旌放聲大笑,將小刀一把撈了起來拋向空中。

兩人正在嬉鬧,雲霧深處突然飄來一縷清笛樂聲。蕭平旌抬頭聽了一會兒,神情有些意外:“這是折金令……他老人家居然這麼容易就消了氣,肯叫我回去了?”

琅琊前山與後山僅有一道險窄山脊相連,但由於此處地勢低了不少,還沒有臨近午時,山頂雲霧便已完全散去。

過了迎客的門樓,是一個四方庭院,院中一株千年古銀杏剛剛開始落葉,地麵一層薄薄金黃,映射著快要當空的日光,耀人眼目。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高挑青年走進院門,微微一抬手,身後數名隨從低頭停步,候在門邊。

雖是一身簡潔的便服,但青年並未刻意低調。領口的刺繡,袖邊的龍紋,還有腰下低垂的無瑕玉璧,無一不點明他與眾不同的尊貴身份。

琅琊閣接待訪客的執事迎候在階下,微微拱手為禮。

青年點頭還禮,報出名號,“長林府,蕭平章。”

執事微笑躬身,“世子裏麵請。”

琅琊閣一向自稱做的是答疑解惑的生意,無論是哪國人,什麼身份,隻要有足夠支付報價的銀子,誰都可以上山。建閣近兩百年來,名聲越來越響,客源越來越多,前山待客的小院已經由最初的四個擴建為九個。

但隻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琅琊待客之所,其實還有第十個。

前殿之後滿植梅林,穿林而過是條淩空棧道,沿山崖石壁內鑿搭建,蜿蜒轉入另一道側峰,峰頂一所精致殿閣,名為蘭台,唯有曆代閣主親邀的貴客方可踏足。

藺九靜靜地站在蘭台挑簷廊下等候。

天時已然入秋,山間寒氣漸重,但他仍然隻著一襲淺藍色的夾衣,風吹袍角,更顯身姿清瘦。

蕭平章不是第一次上琅琊山,自然知道眼前這位不過才三十出頭的男子早就接掌了閣內大半事務,並非尋常的待客之人,所以走到階下便先停步,抬手為禮。

藺九眉目彎彎帶笑,還了禮,將他請入廳內落座奉茶。

茶童退下,蕭平章舉杯向主人致意,稍稍沾唇,放下,兩手微搭在盤坐的膝頭,腰身挺直,下頜微收,體態極是端莊。

在整個金陵城中,長林世子禮儀嚴謹行事周到可謂有口皆碑。此刻坐在這蘭台茶廳之中,他舉手投足間自然也是慣有的從容溫潤,完美中又顯遊刃有餘,不見一絲緊繃。

若沒有藺九這樣犀利的眼神,誰也不可能看出他內心深處隱藏的不安。

另一名少年執事手奉托盤自廳外走進,盤中放著一個密封的錦囊,遵照藺九的眼神示意,遞到了蕭平章的眼前。

蕭平章的呼吸稍稍輕緩了一些,沒有立即伸手。

藺九微笑道:“世子前些時日派人向敝閣提了一個問題,這就是答案了。”

蕭平章先向他欠身致謝,這才朝托盤中的錦囊伸出手去。指尖剛觸到微涼的緞麵,他突然又略帶猶豫地停住,“老閣主真的願意……就這麼把我想要的答案直接告訴我嗎?”

藺九淡淡道:“琅琊閣是生意人,自當信守承諾。既然報了價,肯定要給答案。無論是對世子,還是對其他任何人,全都是一樣的。”

蕭平章定了定神,拿起了盤中的錦囊,但在打開之前,他先抬頭看了藺九一眼。

藺九明白他的意思,起身微行一禮,退出了茶廳。

室內隻留了蕭平章一人,安靜得宛如窗外落葉有聲。

琅琊閣例常售出的答案,往往隻有寥寥數語,點到為止,可此時錦囊開口被解開後,裏麵卻是寫得滿滿的兩頁紙箋。

長林世子聰敏好學,其過目不忘之才,向來是京城佳話。他九歲那年,朝廷新科選士,先帝召當期英才聚於禦園杏花林中,令各寫詩賦、雜文、策論,彙編呈上。因見蕭平章跟隨長林王在側,便將彙總的目錄順手遞給他看了。誰知宴飲方半,突起大風,禦案上的書文被吹散四方,隨侍的內監等好一番忙亂才重新收撿整齊,碼回先帝案頭。蕭平章離開父親來到桌邊,將那疊書文翻來理去擺弄許久。先帝起先以為他在玩耍,未曾在意,直到最後方才發現,他竟是憑著隻看了一遍的目錄順序,將已被打亂的桌案書文重新排整,數十頁一份未錯。先帝為此甚是驚喜,親手將他抱在膝上,對著座下群臣道:“望朕之皇孫,皆如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