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運籌千裏(2 / 3)

長林世子妃蒙淺雪回了他一笑,輕輕抬起一隻手。

隨著她的手勢號令,身後東穀穀口湧出大量精兵,將穀口密密封住,靠前一排都舉著火把,連遠處的溪水都映得波光粼粼。

蒙淺雪聲調脆朗:“長林府奉陛下旨令,鎖拿善柳營參將紀琛,有敢隨之頑抗者,以附逆罪論處!”

在她凜凜的目光注視下,紀琛心知無望,麵色慘白地閉上了眼睛。

對於長林王府而言,啟竹溪這場收官之後,一切行動便已近尾聲。相關人等被帶入了京城,嫌犯交刑部關押,人證由大理寺監護,後續開審的所有事項,長林王已明確表示要依從朝廷法度施行,不會插手。

可對於這半年來震蕩不休的大梁朝局來說,軍資沉船案的開審,卻明示著風波洶湧,尚不知還會翻卷至何處,遠遠沒有到停息的時候。

臘月初四,人證入京的第三天,中書令宋浮換下官服,將案頭書文擺放整齊,有些不舍地遊目再次看了看自己的這間書房。

前院已隱隱傳來喧嘩呼喝之聲,他立起身,理了理素袍的領口,走了出去。

經過門邊的長銅鏡時,宋浮暫時停下腳步,看向鏡中自己微帶白斑的長須,眉間一片哀涼。

書房外院的四周,此時已被刑部府兵團團圍住,但卻並沒有人衝入空闊的園庭中,似乎還想要給這位高階大臣留下最後的體麵。

園庭正中的青石路麵上,負手立著一個五旬來許的紫袍官員。

宋浮定了定神,主動走向他,抬手施禮,“荀大人。”

內閣首輔荀白水眉尖微挑,深深地看向他。

荀氏一族祖籍湘州,世代書香名門,課教子弟一向嚴厲勤謹,幾乎代代都能有人位列朝堂。武靖帝當年在中書之上另設內閣,一應改製事宜便是由荀白水之父主理。出於對這位老臣的恩信,先帝指其長女為太子妃,便是當今的六宮之主。荀白水的仕途也極為平順,掌理內閣多年,深得朝野擁戴。

麵對這位首輔大人淩厲的目光,宋浮的視線不由回避了少許,低下頭。

荀白水邁前一步,壓低了聲音,“不滿長林王府玩弄兵權,隨意調用兵符是一回事,但聯通外族,危及邊境安穩,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的語調中滿含怒意,“宋大人,你是朝廷重臣,受聖上恩澤,卻連這點分寸都沒有嗎?”

宋浮麵色灰白,極力解釋道:“長林王請賜兵符時,滿朝反對。不要說我,大人您事先也不相信大渝居然會真的重兵南下。即便如此,我也隻是安排了一些小的手腳,最多打算延誤幾天補給,讓大家看看長林軍是不是向來所求甚於所需。至於為什麼會一連三艘沉船,河道被堵整整半個月,我現在也並不清楚啊。”

荀白水的視線在他臉上凝定,“你都不清楚?莫非這件事鬧到如此程度,確實是個意外嗎?”他的語氣中透出了些嘲諷之意,“連大渝專攻甘州一線,也都隻是巧合?”

宋浮抬起頭,直直地回視他,“在下忝居朝堂近十年,身受皇恩,舉家尊榮富貴。請問首輔大人,勾結外族究竟於我有何好處?”

荀白水審視地看了他許久,最終歎息一聲,沒有再多說,揮手命人上前給宋浮上了枷,帶往刑部。

武靖朝之前,中書令曾是文臣之首,如今雖然權位有降,但仍是二品大員。對於宋浮的審問依舊需要廷尉府、刑部和大理寺三司同理。荀白水將人犯交接過去時順便向三司衙首傳了禦令,又忙忙地趕回宮城覲見梁帝複旨。

梁帝蕭歆日常起居仍在養居殿,荀白水趕到時聽說皇後與太子恰好在裏頭請安,想著自己又不是急務,便攔了殿值黃門官通報驚擾,退至偏殿等候。

皇後荀氏比兄長荀白水小八歲,是梁帝在東宮時的元配,名門出身,先帝賜婚,容貌生得端莊濟楚,掌理後宮也甚有章法,蕭歆待她雖稱不上有多麼交心親近,但到底是少年結發之妻,該有的尊重禮遇一絲不苟,皇家內苑上下也因此少有風波。隻不過荀家門風一向課教子弟勤學,對女兒們僅求淑謹為上,故而荀皇後明明出身於書香大家,卻隻是略通文墨而已,入宮後還漸漸信了白神教。

說起白神教,原本隻興於南楚,以巫卜為主,曆代楚帝皆奉為國教。近數十年來,慢慢傳向梁、渝、燕、厲諸國。盡管大梁子民當前仍以佛、道為主,但白神信眾逐年增多的趨勢還是越來越明顯。

大約兩年多前,蕭歆喘疾發作,經久不愈。南楚有使入京,向荀皇後引見了一位教內尊者,名喚濮陽纓。此人在城東設壇祭天,自稱得了神諭,為梁帝進獻藥湯調理了半月,倒真的大見效驗。蕭歆雖然完全不信白神,卻也因濮陽纓調治禦體的功勞,封了他一個上師的虛位。此後濮陽纓以天子神壇為基,收納各方供奉,建起一座乾天院,不過兩年工夫,已是信眾如雲,在京城名聲大噪。

相比於梁帝的淡漠,荀皇後對白神教可謂篤信不疑,但凡有所疑難,必會詢問濮陽纓的意見。後宮和有些朝臣免不了跟風奉承,更是讓這位神教尊者在宮城內外如魚得水,一個禦封的虛稱,倒生生被他立起了國師的派頭。

和父親武靖帝一樣,蕭歆的子嗣也並不昌旺。此時的大梁後宮隻有三名皇子,荀皇後所出的元時年齒居長,又是唯一的嫡出,向來獨得蕭歆寵愛,今年四月滿十歲後便正式冊立為太子,遷居東宮。這孩子向來體健,本不似他父皇那般多病,誰知遷宮之後居然屢出狀況,扭了一次腳,起過一場水痘,後來莫名發燒,一度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這個兒子是荀皇後三十來歲時方才艱難生下的,簡直如同心尖上的一團肉,病勢稍重一些,她便急得吃不下睡不著。濮陽纓奉召入宮,又是設壇又是作法,折騰了近一個月,太子的身體漸漸轉好,入冬後又變得活蹦亂跳。荀皇後深信這是白神之功,禦醫們心裏當然不太樂意,卻苦於沒機會爭辯,也隻能眼看著乾天院流水般地接賞。

荀白水入宮複旨等在偏殿的時候,荀皇後正在皇帝麵前為濮陽纓請功。

“太子這次不僅是時症,也有邪氣入體。濮陽上師在宮中踏位定香之後,立見效驗,這安眠飲食,都好了許多,可見的確是有神佑的。”

蕭歆轉向她,表情看不出喜怒,語氣也很溫和,“儲君乃天下之重,故而皇後在宮中為太子設壇,命後宮跪經,朕都允準了。不過皇後啊,你若要太子的福報,就不能單單隻想著太子的福報。甘州一役,前方殉亡多少將士,長林世子險死還生,難道皇家就沒有為他們祈福之心嗎?”

荀皇後微見惶恐,急忙深施一禮,道:“陛下所言極是。臣妾也曾與上師商議過,想在皇城乾天院,點千盞長明神燈,乞白神賜福,追念殉國英靈,祝禱世子平安。諸項安排皆已齊備,隻是因陛下政務繁忙,未敢輕擾請旨施行,是臣妾的疏慢,還望陛下恕罪。”

蕭歆微微抬手,道:“皇後言重了,哪裏說得上恕罪的話。你既然想著,朕心甚慰。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