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狼牙棒是種江湖中很少見的兵器,它太重、太大、攜帶太不方便,運用起來也很不方便,兩臂如果沒有千斤之力,連玩都玩不轉。
這種兵器通常隻有在兩軍對決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大戰場上才能偶然看得見,江湖中人用這種兵器的人實在太少。
現在從橫巷中衝出來的這個人,用的居然就是根最少也有七八十斤重的狼牙棒,棒上的狼牙光芒閃動,看來就象是有無數匹餓狼在等著要把楊錚一條條一片片一塊塊撕裂。
這個人身高九尺,橫量也有二尺,赤膊、禿頭,左耳上戴一枚大金環,臉上火的肉都是橫的,卻有條直直的刀疤從額上-直劃到嘴角,把一個鴨蛋般大的鼻子削成了半個。半夜裏看見這種人不做惡夢的恐怕很少。
楊錚轉身麵對這個巨人,根本不理後麵的孫如海,好象根本不知道孫如海手裏的那對手叉子也是件致命的武器,而且已經有很多人死在這對手叉子的尖鋒下。
楊錚也很高,可是站在這個巨人的前麵,卻矮了一截。
"聽說倪八手下有個叫野牛的苗子,"楊錚問:"你就是那個苗子?""老子我就是。"
"聽說你又凶又橫又不怕死。"楊錚又問:"你真的不怕死?""要死的不是老子,是你這個龜兒子。"這個苗子居然能說一半生不熟的川語,尤其是罵人的話說得特別好。
楊錚手上沒有武器,很少有人看見他用過武器。
他赤手空拳,站在這麼樣一個巨人麵前,居然還能沉得住氣。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一根七十九斤重的狼牙棒已經夾帶著虎嘯般的風聲向他斜斜地掃了過來。
他不能招架,他手上沒有東西可以招架。
他也不能退,他後麵還有對手叉子。
他連閃避都不能閃避。
巷子太窄,狼牙棒太長,-棒掃過來,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不管往哪裏閃避都仍在它的威力控製下。
孫如海沒有出手。
他已經不必再出手,他已經在想法子準備毀屍滅跡,讓楊錚這個人永遠消失。
他還沒有想出一個完美的法子來,也不必再想了。
因為就在這一刹那間,他已經發現楊錚暫時還不會死。
在剛才那一刹那間楊錚的確象是死定了。
不管他是準備招架,還是準備後退閃避,都難免要挨上一棒。
沒有人能挨得了這一棒。
想不到楊錚既沒有招架閃避,也沒有後退一-有些人是永遠不會後退的,楊錚就是這種人。
他非但沒有後退,反而衝了上去,迎著狼牙棒衝上去。
沒有人想到他會這麼做,因為從來也沒有人敢這麼做。
真正的一流高手當然有別的更好的方法對付這一棒,如果武功差一點的人,現在早己被棒上的狼牙撕裂。
楊錚卻衝了上去。
就在那間不容發的一瞬間,他的身子忽然伏倒,雙手一按地,整個人從狼牙棒下衝了過去,一頭撞在"野牛"的小肚子上。這一著,絕不能算是武功的招式,真正的武林高手,絕不會用這一著,也不肯用。
但是這-著絕對有效,"野牛"兩百多斤重的身子一下子就被撞倒,倒在地上捧著肚子打滾,慘叫的聲音連三條街之外睡著了的人都聽得見。
楊錚順手掏出一條牛筋索,一下子就把他一隻手一隻腳捆了起來,又順手用一個鐵胡桃塞進他的嘴,然後才長長吐出口氣,轉身麵對孫如海,淡淡地問:"怎麼樣?"孫如海已經看呆了,過了半天才能開口:"這算什麼武功?""這根本不算什麼武功。"揚錚說;"我根本不懂什麼叫武功,我隻懂得要怎麼樣才能把人打倒。""這種不入門的招式,江湖好漢們寧死也不肯使出來的。""我根本不是江湖好漢,我也不想死。"楊錚說;"我隻想把犯了法的人抓起來。"孫如海握緊掌中一對純鋼手叉子:"你準備用什麼法子來抓我?""隻要能抓住你,隨便什麼法子都沒關係,我都用得出。"孫如海冷笑。
楊錚盯著他:"你懂武功,我不懂!你是成名的江湖好漢,我不是;你手上有家夥,我沒有,如果你有種過來把我做了,我也沒話說。"孫如海雖然在冷笑,臉色卻已發白。
楊錚慢慢地走過去;"可惜你沒種,我看準了你沒種,隻要敢動一動,我就要你在床上躺三個月連爬都爬不起來,你信不信?"他走到孫如海麵前,他的心髒要害距離孫如海掌中那對手叉子的尖鋒已不及一尺。
孫如海不敢動。
"哢嚓"一聲一副純鋼打成的手銬已經銬住了他的手。
暗巷外忽然傳來一陣喝采聲、十來條黑衣大漢大聲喝采,大步走過來。
他們都是楊錚的屬下,也是楊錚的兄弟,他們對楊錚不但佩服,而且尊敬。
"楊大哥,你真行。"
"你們也真行。"楊錚在笑:"居然-直躲在巷子外麵看熱鬧,也不過來幫我一手。""我們早知道這件事就憑大哥一個人已經足夠對付了,我們是來幫大哥做下麵那件事的。"楊錚的臉色沉了下去。
"你們也知道那件事?"他厲聲問;"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昨天晚上府裏的趙頭兒派小劉連夜趕來找大哥,我們就知道有大事要辦了,所以今天晌午,我們兄弟就把小劉留下來喝酒。""是他告訴你們的?"楊錚大怒:"我再三囑咐他不要把這件事泄露出去,這個王八蛋好大的膽子。""我們明白大哥的意思,大哥不讓我們知道這件事,隻因為對頭太厲害,事情太凶險,一失手就難免要送命。"弟兄們紛紛搶著說:"可是我們跟隨大哥多年,如果不是有大哥在前麵擋著,我們這票人隻怕早就死了一大半,我們早就準備把這條命交給大哥了,就算拚不過別人,好歹也得去拚一拚,就算要去死,弟兄們好歹也得死在一起。"楊錚緊握雙拳,眼睛仿佛已有熱淚要奪眶而出,他總算忍住了。
弟兄們又說:"我們雖然不知道那個姓倪的究竟有多厲害,可是他敢動"中原鏢局"的鏢,當然是個紮手的角色,可是我們兄弟也不含糊,在大哥手下,我們也辦過不少有頭有臉的案子,就算要用兩條命去換一條,好歹也能拚掉他們幾個。"楊錚用力握住弟兄們的手,大聲道:"好,你們跟我走。"弟兄們立刻大聲歡呼,不知是誰居然還捎了一大缸子燒酒來。
"大哥要不要先喝兩杯?"
"咱們用不著喝酒來壯膽,要喝,等辦完了事響們再痛痛快快地喝他娘的一頓來慶功。"弟兄們又大聲歡呼:"對,先扁那個泥王八,再喝他娘的一個不醉是烏龜。"但孫如海和"野牛"總得先派兩個人送回去,派誰呢?誰也不願意去,誰都不願錯過這件大事,大家準備抽簽,楊錚卻決定:"要老鄭和小虎子送他們回去。"老鄭新婚,兒子還沒有滿周歲,老鄭明白楊錚的意思。心裏又難受又感激,小虎子卻不服:"大哥為什麼源我去?"楊錚先給了他一巴掌,再問他;"你難道忘了你家裏老娘?"小虎子不說話了,掉過頭去的時候,眼眶裏巳滿盈熱淚。
孫如海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心頭-股熱血上湧,大聲向楊錚呼喊:"你放開我,我再跟你拚一拚,我孫如海也不是孬種,我也一樣不怕死。"在旁邊被牛筋索四馬攢蹄綁住的"野牛",忽然一口痰吐在他臉上,破口大罵:"你個龜兒子不怕死誰怕死?現在你鬼叫有個屁用。
還不快閉上你的鳥嘴!"
看著老鄭和小虎子把兩個人架走,楊錚忽然歎了口氣。
"孫如海本來也許真的不是孬種,隻不過最近日子過得太好服,人也變了。"他的歎息聲中頗有感懷:"一個人能在江湖中象他混得那麼久已經很不容易,要真的不怕死更不容易。"(二)
倪八太爺的頭在疼。
他當然不是為了楊錚頭痛,一個小小的縣城捕頭,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他頭痛,隻因為他晚上喝的酒現在巴經快醒了,晚上他喝得真不少,"中原鏢局"的總鏢頭"寶馬金刀"王振飛雖然因為要趕到牡丹山莊去買馬而沒有親自押這趟鏢,可是押鏢的五位鏢師也不是好對付的。
他以掌中一對跟隨他已有三十年、陪伴他出生人死至少已有兩三百次的"刀中拐",和他十五個死黨並肩苦戰了大半個時辰,折損了六個人後,才總算把這趟鏢劫了下來。
隻不過這還是值得的,一百八十萬兩雪花花的紋銀,已經足夠他舒舒服服地度過餘年了。
他已經有五十六歲,把這筆銀子送回老家後,他就準備洗手不幹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享受幾年。
倪八太爺是蜀人,喜歡坐"滑竿"。
兩根竹竿間綁著張椅了,用兩個人抬著走,就叫做"滑竿"。
坐在滑竿上,又舒服、又通風,四麵八方都可以照顧到,隻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後麵那-連串裝滿了銀子的大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