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無所謂(1 / 3)

小蝶握了握我的手,說:“你先談,我找詹翔說點事兒。”

小蝶飛身而去。我望著赫淵,問:“你怎麼會到這裏找我?”

“我問了子霂。”

我說:“上去坐下來談吧。”

樓道很黑,我不好意思地說:“這幾天燈泡突然壞了,還沒請人來換。你要小心。”

我取出電話,借著那藍隱隱的光,帶著他上了樓。“你住這裏嗎?”他突然問。

“是朋友的家,我住在別的地方。”說話間,我開了鎖,推門後,摸到牆上的開關,亮了燈。

“請進!”

他一邊走進來一邊接著說:“你住的地方是租的吧!”

“嗯!”我回答著開了飲水機的按鈕,“你先坐,等水開了我給你泡茶。”

“別忙活了,我不渴。”他坐下來打量房間,“你朋友一個人住?”

“對。”我坐到他對麵,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卻答非所問地說:“房子老舊了。”

不等我發問,他繼續說:“你租住的房子應該和這個差不多吧!”

我努力保持自己的禮貌:“是的。但你應該不是為了談論這間房子而來的。”

他終於收回了目光。我真不敢想象,如果剛才小蝶在的話,她會怎樣的暴跳如雷。

我端正了身體,做出談話的準備。赫淵接下來的一句話,才驚得我幾乎跳了起來。他說:“我在浦東新區那邊有一套房子,剛剛裝修出來,你以後就搬到那裏住吧,我會盡快把房子變更到你的名下。”

我驚疑地看著他,卻沒有找到一絲心虛的神色。我動了氣,“這算是放棄子霂的補償嗎?在你們的眼中,我們的愛情就這麼廉價嗎?我真是看錯了你!”

他安靜地等我說完,才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二十多年前,當浦東還隻是外灘遙遙遠眺的一片農田菜地,居住在那裏的居民都在農田中耕作時,嘉汐曾經說,非常喜歡那裏,希望在那裏有一個我們的家,每天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樣平淡卻幸福的生活,不曾想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所有的夢想皆成泡影。一直到六年前,我和蘭茵雪離婚後,才在那裏買下了一套房子,我希望找到嘉汐後,和她生活在那裏,怎麼也沒想到會是物是人非,天人永隔。細想下來,我覺得那套房子隻有你最適合擁有。”

我的心緒平息下來。我說:“謝謝你的心意,我不能收,就算是媽媽,她也一定不會收。”

他誠懇地說:“隻當是幫我完成一個多年的夙願都不肯嗎?”

我笑著搖搖頭,“不是不肯,而是我沒有理由那樣做。”

他有些發愣,半晌,無聲地歎息說:“你也別忙著拒絕,考慮考慮再回答我。”

我果決地說:“不用考慮,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我不能要,也不會要。”

他頓了一下,轉移話題:“等萱萱的婚禮結束,我就會離開這裏,用我的餘生去陪伴嘉汐,沒有什麼事,我就不會回來了。你在天海要照顧好自己,如果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就回家鄉找我。”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扶著腿,慢慢站起來,說:“我要走了,再見!”

我拿起電筒,把他送到樓下。他突然停下腳步,仰頭望著夜空,說:“我理解子霂,也懂得他的無奈和痛苦,這些我都曾經曆過。但是我有一種預感,你們的事情還沒成定局,現在還不是最後的結局。萱萱是我的女兒,但是她錯解了愛的意義,步了她媽媽的後塵。我希望她能夠早日幡然醒悟,不要一錯再錯地一意孤行下去。秋翎,我知道無論是對你媽媽,還是對你,我都沒有資格說這句話,但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恨萱萱,她到頭來隻會是一場空,那時候請你一定要原諒她。”

我的內心一陣酸楚。

他慈愛地看著我說:“你和嘉汐一樣美麗善良,很高興,你成長得這麼好!”

“好了,不說了,再見!”他輕輕擺擺手,轉身走進夜色彌漫的小巷子。

一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見了,我才驚覺自己的臉好涼,一摸,全是淚水。

我突然想起媽媽唱歌時的樣子,淒淒夜色中,我好像聽到了媽媽的歌聲:“隻是一場心傷,啊,隻是一場心傷!”

我清楚地知道那不過是我的錯覺,可我還是癡了,傻了,痛了!

子霂婚禮前一天,天氣變得壓抑沉悶,連烏雲都靜止不動,整片天空就像一個倒扣著的黑鍋。李海峂事先沒有聯係就找上門來,我就知道,他的調查有新進展了。

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接用質問的語氣對我說:“你不是晏軍的親生女兒?”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不是都查清楚了,還需要問我。”

“那你的親生爸爸是誰?”

“說心裏話,我也很想知道,是誰導致了我的家庭悲劇。”我說。我就是要他自己去剝開真相那一層層的外殼,然後在自己製造的悲慘麵前痛不欲生,折磨才會變得綿長。這樣聽起來似乎很殘忍,可這是他應得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難以相信地搖著頭,悲憤交加地說,“除了赫淵,嘉汐沒有愛過任何人,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和別人生下你!再說她不是不愛惜名節的人,不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令人唾罵的事情。我會繼續查清楚,一定是有人在造謠,故意壞嘉汐的名聲。”

麵對他的氣憤和堅持,我突然覺得不對勁了。我試探著說:“但愛她的人不是還有別人,比如你自己。”

李海峂詫異地說:“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我怎麼可能去傷害她。”

我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你稍等一下。”

我進屋來,借著從抽屜裏翻出相片和信的時間整理了一下思路。我突然產生一種非常奇怪的想法:難道我一直被媽媽的遺物誤導了方向,李海峂確實沒有見過媽媽,那蘭茵雪告訴我的那些又該作何解釋?

我先把照片擺在李海峂麵前,問:“你記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李海峂拿起照片很專注地看著,很長時間都沒有回答我。

我再問一遍:“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

李海峂抬起頭看我,反問我:“你在懷疑什麼?”

他太厲害,一眼就直指人心。我勉強笑了笑,說:“我沒有懷疑什麼,隻是想知道這相片是什麼時候拍的?”

李海峂再次把視線定在照片上,說:“這是酒館那三天裏拍的,之前的所有照片,都被嘉汐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我點頭,然後把信推到他的麵前,說:“你說酒館一別後就沒有和我媽媽見過麵,那你看看這封信。”

“誰的信?”

“我媽媽寫給你的信。”我說,“嚴格地說,是二十四年前寫給你的一封沒有寫完,也沒有寄出來的信。”

“嘉汐寫給我的信。”李海峂顯得非常激動。

他接過信去,展開來極認真地讀著。我一直在細細地觀察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他起先是傷感,然後是吃驚,最後是悲痛。屋子裏靜得隻聽見牆上掛鍾的指針走動的聲音,“嗒嗒嗒”,每一下都像敲著我的神經在移走。

“所以,”他終於再次開口,緩慢地說,“你早就知道我是你的爸爸!”

他居然承認了,在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時,毫不猶豫、輕輕鬆鬆地就承認了。我反倒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他把信收起來,說:“今天就到這裏,我再和你聯係。”

我張口想叫住他,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去稱呼他了。

我跟到門口,看到他心事重重,神情恍惚地站在車旁,一直等司機為他打開車門,他還站在原地發愣。司機又叫了好幾聲,他才醒過神來。

我看到他的車子走遠了,才轉身回屋,卻看到站在牆角的李驍。我的心裏一驚,急急地問:“你來了多久?”

“剛好聽到最重要的部分。”李驍臉色有些發白,但極其鎮靜,“這就是你說的根本不可以的原因嗎?”

我歎口氣,說:“進屋談!”

李驍坐在剛才李海峂坐的位置上,呆呆望著桌上的相片。我倒了杯熱水放到他手裏,說:“很難消化掉吧。很抱歉,一直瞞著你。”

李驍問:“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姑姑去世的時候。”

李驍深深吸了口氣,說:“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向昏迷的你喋喋不休地大倒苦水。”

“所以你的那聲哥哥才叫得那麼自然。”李驍苦笑著說,“命運再一次向我們證明它的存在。”

“可是,”我沉思著回答說,“今天我反倒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了。”

“爸爸已經親口承認了,你在懷疑什麼?”

“就是因為他承認得太快,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李驍似乎已經把整件事消化下去那樣的坦然起來。“我想,這世上應該沒有人會輕易承認自己在外麵有別的孩子,這對於任何一個正常的家庭來講,都是一個晴天霹靂。”

我不相信地說:“你這麼容易就接受了我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妹妹,我是你爸爸背叛家人的罪證。李驍,你的肚量之大讓我吃驚。”

“我沒有你說的那樣了不起,隻不過我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妹妹,不是別人,而是你,隻是因為你,我才能夠接受。現在想來,我們成了家人,家人是一輩子都無法分開的,這一點,隻怕會讓子霂羨慕死。”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什麼時候了,你還計較這個。”

“你看,笑了吧,愁眉苦臉的,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樣。”

“真是佩服你,還有心情逗我笑。”

李驍頗有感悟地說:“這大概得益於我這次車禍。劫後餘生,生命重來,讓我想通透了很多原來糾結的事情。當我醒過來,看到窗外明媚的陽光,聽到媽媽給你打電話的聲音,我終於感悟,生命中那些我們總想緊緊攥在手心裏的東西,往往是流失得最快的,我們要學會去享受它,就像飛鳥,我們隻有讓它飛翔在自由的天空中,才欣賞得到它優雅的姿態,或許有一天,我們需要了,向天空招一招手,鳥兒就會棲落在我們的肩膀上;倘若我們一定要把它留在身邊,終有一天我們會永遠的失去它。所以,如果我們學會放開手,生命反而會給予我們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就好像現在,上天把你用這種形式帶回我的身邊,並且是永遠不能夠割舍的一種。”

我笑,“這次生死浩劫似乎讓你感悟到很多東西。”

“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夠跟我一樣有重生的機會,這樣子還不脫胎換骨?”李驍左右看看,問我:“小蝶呢?”

“打電話回來說晚上有事,不回來吃飯了。你來得正好,一個人吃飯的滋味實在不怎麼樣。”

李驍說:“我們兩個也出去吃吧!”

我打開冰箱,裏麵空空如也。我說:“等我拿包,今天我請你。”

“論輩分,論性別,都應該是我請你。”

我們就為今天誰請客的問題,一直爭論到原來的“等”。我連忙叫住李驍:“停車!”

李驍把車子停在路邊。我遠遠望過去,那是一家溫暖淳樸的畫廊,有那種沉澱下來的,即便毫不張揚,還是可以讓人記住它的濃鬱底蘊。

李驍說:“這家畫廊的主人叫歐陽蘋,剛從花旗回來,是我新近認識的一位朋友。反正時間還早,要不要進去轉轉。”(注:歐陽蘋,男,籍貫杭州,國內外知名的畫家,其畫風灑脫,作品表現手法多樣,九州畫多以江南山水為主,結合了九州畫的傳統和西方畫的現代,色彩厚重,色調多變,曾在高中時代便以一副《雪梅》,在國內外享有聲譽。他的油畫寥寥無幾,大都畫的是同一個女子,可是常常麵目模糊,穿的一律是白色的長裙。曾經非常突然的消失了近兩年,消失那天正是他大婚的好日子……請關注本係列終結篇《又見梅花點點開》。)

“好!”我找不出拒絕的理由,這個時候,隻要不是一個人,做什麼,都不重要。

廳內的燈懸得很高,地板光可鑒人,我低頭看到自己的臉蒼白如蠟,便用手輕輕拍了拍臉頰,很快就有了一絲紅暈淡淡浮現。李驍說:“我去和歐陽打個照麵。”

李驍離開後,我一個人在展區慢慢地邊走邊看。潔白的展示牆上各種畫作都有。我是不懂作畫技巧,可是我可以從裏麵讀懂一絲半縷作畫者的思想和情感。

展區盡頭有兩間不大的陳列室,其中一間的門外懸著歐陽蘋的名字。我信步而入。牆上的作品不多,可都是精品。我沒有在歐陽蘋飽受讚譽的山水畫前停留太長時間,反倒在他那三幅人物油畫前停住了腳步。

是同一個女孩,雖然麵目模糊,可是很容易就看出是同一個人,一樣的長發飛揚,一樣的白裙飄蕩。第一幅是這女孩浮在海麵,手心裏握著一束麥穗,有海鷗從空中俯衝下來,似要叼啄女孩的眼睛;另一幅是女孩在火焰上跳舞,旁邊有很多人在鼓掌,把鮮花拋向她,可是她卻在哀哀地哭泣;第三幅隻有女孩的一個背影,走向了天邊燦爛的霞光之中,四周圍一片寂靜。前兩幅畫完成的時間相差並不久,隻有第三幅,和第二幅相差了整整一年。

我久久凝視著這三幅畫。我猜想,歐陽蘋曾經在一段時間內,心靈經受著水與火的煎熬,內心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鬥爭,而最後他終於拋棄了一切,走進了心裏的那片霞光。我不知道他的霞光是什麼,但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霞光,那也許是愛情的甜蜜,也許是事業的功成名就……就是這片霞光,帶領著我們在人生路上,一路披荊斬棘,無數次摔倒又無數次站起來,曆經風雨坎坷後,終於得以奔向光明。

隻是這麵目模糊的女孩,是被歐陽蘋遺忘,還是不願再被他記起,我就不得而知了。

李驍喊著我的名字跑進來,說:“我正到處找你。”

我笑問:“你的朋友呢?”

“去很遠的地方寫生了。”李驍看著牆上的山水畫作說,“怎麼樣?名不虛傳吧!”

我笑笑說:“很好,但我是一個對人更感興趣的人。”

李驍聞言,走過來和我一起欣賞那三幅油畫。強烈的燈光投在畫布上,畫中的女孩似乎突然有了生命,欲破畫而出。

良久,我說:“我們走吧!”

大廳裏人來人往,卻非常安靜,每個人都在專注地看牆上的畫。我說:“我曾經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哀悼我們的過去。李驍,謝謝那天你遇到我,並且認出了我,否則心灰意冷的我真不知道會怎麼樣,保不準跳進黃浦江了。”

“你不會,你是那種絕不會輕言放棄的人。”

“你太高看我了,那種絕望是你不能夠想象,我無法抵擋的。以前以為自己經曆了這麼多人世無常和悲歡離合,已經練就了一顆堅如鋼鐵,硬如頑石的心,現在才知道,生離死別是沒得練習的,無論經曆多少次,我們的心還是會痛,會碎,無法變得麻木。”

李驍說:“那是因為上帝造人的時候,先給了我們痛苦,然後才給了我們快樂。秋翎,我知道現在的每一秒對你來說,都是一種痛徹心扉的煎熬。我一直希望能夠幫到你,但是我用盡了一切辦法,金醫生都不肯見我。我很抱歉,什麼也沒能為你做。”

我們走出畫廊簡約的大門。我說:“夠了,這樣就夠了,這個時候,你能陪著我,就是最大的安慰。”

如果阿拉神燈真的能夠給我三個願望,我所有的願望都是子霂,可是,阿拉神燈,它在哪裏?

我和李驍在外灘的一家壽司店喝酒。我用筷子敲著瓷碗,大聲地唱歌。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李驍站起來給大家道歉,然後輕哄著搶過我手中的筷子,說:“大家都在看你呢。”

我說:“李驍,生命本身就是一個沒有底的洞,所以我們總想用很多東西來把它填滿,有時甚至不惜去掠奪別人的東西,素不知,這個洞是根本無法被填滿的。”

“還是有東西可以把它填滿,那些純淨的感情,會像一條永不幹枯的溪流,洞無底,水無盡。”李驍溫和地說。

我撲倒在桌子上,恍惚地微笑,“所以我是一個悲觀的人,也許我本就不該有愛情。”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狂風像一個發了瘋的怪獸在街上來回地跑。我坐直了身體,從窗口看出去,路旁的樹被吹得嘩嘩直響,像千軍萬馬在潰敗時無處可去地亂竄。

“要下大雨了!”李驍說。

“是要下大雨了!”我慨歎。

大風持續了近半個小時,大雨就像是卯足了勁兒那樣,不停地從天上倒下來。不過十分鍾左右的事情,街道就成了一條又寬又長的大河,偶有車子路過,就像是一艘飄飄搖搖的帆船,緩慢地滑過。

我們離開壽司店的時候,雨總算略微小了些。我站在雨水橫流的路旁,緊緊攥著鏈子上的戒指,淺淺地笑著說:“原來,我比自己想象的勇敢,可以微笑著讓最愛的人離去。”

“傷到極致,才會哭不出來。”李驍沉默了一下,才說:“現在,我倒希望你可以大哭一場!”

“但是哭過以後,一切還會是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