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真實地揭示了現實生活的矛盾,反映了人民的理想、願望和要求。歌頌生活中的真、善、美,抨擊假、惡、醜,是蒲鬆齡創作《聊齋誌異》總的藝術追求,也是這部短篇小說集最突出的思想特色。
明代末期,山東淄川蒲家莊有一個富貴家庭,家主名為蒲槃。蒲槃小時致力於學習,但是到了20多歲還未能考中秀才,所以棄書從商了。
後來,蒲槃到了40多歲都沒有子嗣,便不再積攢家業。於是蒲槃一麵閉門讀書,一麵散其錢財,去周濟貧困,建造寺廟,可能是他做的好事感動了天帝,蒲槃後來相繼有兩個兒子出生了。
1640年,農曆四月十六夜間,蒲槃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看到一個披著袈裟的和尚,瘦骨嶙峋的,病病歪歪的,走進了他妻子的內室,和尚裸露的胸前有一塊銅錢大的膏藥,蒲槃驚醒了。
這時蒲槃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原來是他的第三個兒子出生了。在月光的照耀下,蒲槃驚奇地發現,新生的兒子胸前有一塊清痣,這塊痣的大小、位置,和他夢中所見那個病病歪歪的和尚的膏藥完全相符,蒲槃為他取名為“鬆齡”。
因為家境衰敗,蒲槃沒錢為蒲鬆齡請老師,便親自教子讀書。蒲鬆齡天性穎慧,過目不忘,在兄弟之中最受父親鍾愛。
蒲鬆齡19歲初應童子試,便得到縣、府第一的優異成績。山東學道施閏章很賞識他。他對施閏章的知遇之恩,銘刻於心。進學第二年,蒲鬆齡就與同邑李堯臣、張篤慶等少年秀才結為郢中詩社。與此同時,蒲鬆齡也開始了對誌怪傳奇類小說的創作,蒲鬆齡對民間傳說故事,極感興味。在1664年,張曆友在《和留仙韻》之二中有句:
司空博物本風流,涪水神刀不可求。
君向黃初聞正始,我從鄴下識應侯。
一對結客白蓮社,終夜悲歌碧海頭。
九點寒煙回首處,不知清夢落齊州。
從張曆友這首詩中,已明顯地透露了蒲鬆齡不僅愛好清談述異,而且在這時已開始誌怪傳奇類小說的創作了。
科舉對蒲鬆齡並非是直上青雲的階梯。繼少年進學初露鋒芒之後,“三年複三年”的鄉試,卻成了他終身難以闖過的關隘。
1664年,蒲鬆齡讀書於李堯臣家,他們“日分明窗,夜分燈火”,在一起專心致誌苦讀了幾年書,但依舊沒有考上。
在蒲鬆齡三十一二歲時,應同鄉進士、新任寶應知縣、好友孫蕙的邀請,到江蘇揚州府寶應縣做幕賓。孫蕙請蒲鬆齡為幕賓,主要是因其為同鄉可作親信助手,蒲鬆齡才識過人,堪任文牘事,其中當然也有同情蒲鬆齡落拓不遇、家境窘迫的意思。
孫蕙、蒲鬆齡既是同鄉,又是老相識,彼此沒有什麼隔膜,蒲鬆齡除代孫蕙作酬酢文字,草擬書啟、呈文和告示之類,還常隨孫蕙行役河上,或遊揚州。蒲鬆齡對孫蕙體恤民苦,忤河務大員,因而受到彈劾,更是同情。
但不久後,蒲鬆齡就厭倦了幕賓生活,思家甚切,不時流露願歸返故鄉的情思。終於在他32歲這一年的秋天,他辭幕賓返回故鄉了。蒲鬆齡在南方做幕賓的生涯隻有一年,但對他的創作生活大有裨益。
首先,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遠遊,大開眼界,飽覽風光,開闊了胸襟,陶冶了性情。
一年間,蒲鬆齡對南方的生活狀況、風俗習慣也有所了解,這對他後來創作以南方為背景的誌怪小說作品,如《晚霞》、《白秋練》和《五通》等顯然是不可或缺的。還有《蓮香》就是作於南遊期間。
其次,幕賓生涯使蒲鬆齡有機會接觸封建官僚機構的各色人等。可以說幕賓一年使他深入到封建官府心髒,熟悉了其中種種內情,這就為他後來在誌怪中描繪、揭露官場的弊害生出各種新巧的構思打下了厚實的生活根基。
再次,在作幕賓期間,他還得以接觸了南方一些能歌善舞的青年女性,如顧青霞、周小史,蒲鬆齡都有詩歌詠過她們。在《傷顧青霞》一詩中對這位歌女的不幸早逝,寄以深切的同情和哀傷。
另外,一年作幕使他收集了大量創作素材。在蒲鬆齡所寫的《感憤》詩中寫道:
漫向風塵試壯遊,天涯浪跡一孤舟。
新聞總入狐鬼史,鬥酒難消磊塊愁。
這不僅表明蒲鬆齡寫作誌怪小說時間較長,也說明他積累較多。《巧娘》篇末注明是“高郵翁紫霞”提供的材料。詩中把“狐鬼史”與“磊塊愁”聯係起來,說明這時作者從南方返鄉後,對於誌怪小說創作,已有了明確的創作意圖,是作為“孤憤”之書來寫作了。
1679年,40歲的蒲鬆齡應同邑畢家聘請,設帳城西西鋪莊。主人家藏書豐富,使他得以廣泛涉獵。也就是在這年,蒲鬆齡將自己長期以來所寫的誌怪小說初次結集,取名為《聊齋誌異》,刑部侍郎高珩為之寫序,闡述該書之特點和價值。
這時,蒲鬆齡的藝術才華和《聊齋誌異》的價值已受本邑名流所注目。《聊齋誌異》結集麵世之後,蒲氏為生計所迫,仍坐館畢家。
來到畢家後條件好了,有石隱園的美景,有萬卷樓的藏書,再加館東的支持,他決心續寫完成這部巨著《聊齋誌異》。從此他便集中業餘的精力投入到收集素材與構思創作中。寒來暑往,日複一日,終於完成了《聊齋誌異》。
蒲鬆齡的同鄉好友王士禎對《聊齋誌異》特別喜愛,給予極高評價,並為其作評點,甚至準備用500兩黃金購《聊齋誌異》的手稿而沒有如願。
據說,作者蒲鬆齡在寫這部書時,專門在家門口開了一家茶館,請喝茶的人給他講故事,講過後可不付茶錢,聽完之後再作修改寫到書裏麵去,就這樣,寫成了這本書。書中寫得最美最動人的,是那些人與狐妖、人與鬼神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純真愛情的篇章。
談鬼是《聊齋誌異》的顯著特色,500篇小說中,談及鬼的就有100多篇。
“喜人談鬼”的蒲鬆齡在不知不覺中為我們構造了一個從地上挪入地下,從無序升入有序的現實人間。對這個幽冥世界,無論蒲鬆齡還是讀者都寄寓了無限的憧憬和真誠的熱望,而故事中的人或鬼,也實實在在感覺到了這世界的親切和溫暖。
《聊齋誌異》百餘篇鬼小說是鬼魂信仰文化的藝術再現。在民俗生活中,人們往往按照現有的生活生存狀況想象死後的世界。如相信死後的靈魂如生前一樣有一個居處,或墳墓或冥府,而且可以夜間出來拜訪生人等。作為鬼魂信仰的具象,《聊齋誌異》的鬼小說體現了這一民俗文化的特征。
《聊齋誌異》中諸鬼大多有自己的活動場所。孤魂野鬼大多住在自己的墓裏,如聶小倩就住在上有鳥巢的大白楊樹下的墳墓裏。也有聚居的鬼村落,甚至如陽間村落一樣有名可查,如《巧娘》中傅廉為華三姑傳書至“秦女村”。
村落中的鬼魂們各有自己的住宅,《公孫九娘》中的萊陽生甥女就同一媼居住在兩椽茅舍子裏。但更多的鬼魂死後直奔地府。在《連城》中喬大年一慟而絕,魂魄出竅,遙望南北一路,行人連續如蟻。這“如蟻”的鬼魂都是去陰曹報到的,而連城的鬼魂隻能坐在角落,更可見鬼魂聚集之眾。
作者藉憑這豐厚的鬼魂信仰文化,順筆寫來,在故事的構思敘述是可謂“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自然而然地為讀者所接受。在當時,百姓們不僅以書信支持作者的寫作,而且欣然擊節道:“君將為魍魎曹丘生,仆何辭齊諧魯仲連乎?”
這反映了蒲氏所處時代的民俗心態,人們對死亡的態度不是恐懼,而是向往。這種生死觀幾乎成為一種共識而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由於對鬼魂信仰的這種下意識的繼承和發揚,人們在心理上接受了一種極限的突破,即肉體的生命結束了,精神的生命依然存在。在陽間住不下去了,可以換個地方,轉到地下去過日子。
《湘裙》中晏仲醉酒途中遇已死故友梁生,雙方都不覺傷感、突兀。而對生死的認識和選擇持曠達、務實態度的莫過於祝翁。祝翁年50餘歲病逝,忽然複活呼媼同去,說道:“轉念拋汝一副老皮骨在兒輩手,寒熱仰人,亦無生趣,不如從我去。”
在鬼魂信仰中,人們往往把死人的靈魂想象成為活躍而強有力的實體,認為他同生前一樣保留著活力並增加了無窮的力量。正是出於對靈魂的這種生活能力的自信心,才使得《聊齋誌異》鬼小說中的許多鬼魂在陰間陽界穿梭自如,而且由於免去了生前種種的物質羈絆,生活得比在世時更幸福,更有生趣。
對自然生命的否定和對精神生命的追求使人超越了現實時空的限製,拓展了生存的空間,延續了生存的時間。當然,在客觀上也為蒲鬆齡的“鬼話”提供了一個自由表現的舞台,為進一步表現他的人倫、人情、人文觀奠定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在《聊齋誌異》中,鬼界也如人界,有治人者階層,也有治於人者社會。後者,即眾多無權無勢的平頭“百鬼”們。在《聊齋誌異》中大致有4條出路。
一是死後在地下安居樂業。娶妻生子,販南貨北,接著陽間的日子繼續過下去;二是投胎轉世。為自己的靈魂尋求一個好所在,並借以改變生前的生存方式,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價值追求;三是因積善施德升為鬼仙鬼吏,上升為統治階層;四是因德行敗壞被冥律懲罰永世不得脫身,甚至魂飛魄散。
相比於那些掙紮在各種異化力量壓迫之下的世俗民生,芸芸眾鬼們在那幽冥世界的生活似乎更自在更溫馨。
在移居九泉之後,鬼魂們可以免卻征賦、徭役之苦。因為冥間的一切苦差使都是留給陽間那些品行有虧、行為不軌的無賴小人去幹的。
像掏奈河、滌獄廁等,苦役都由鬼使來陽界勾魂充作。閻王對地下居民似乎並不相擾。他們可以做自己的小買賣,過自己的太平日子。如《酒狂》中賈氏,在陰間賣酒,而且小有聲望,甚至與勾魂使者東靈頗有交情,是一個頗有心計的鬼民。
又如《湘裙》中晏伯死後可以在地下娶妾生子,而且阿大赴市,阿小隨母探親,一家人其樂融融。
這樣鬼民生活,一切模式內容均與陽世無異,卻免去了許多苛捐雜役,像成名那樣為了一隻蟋蟀而逼死兒子,辛酸艱難從此可以擺脫了。
他們的日常用度可以仰賴生人化紙而得,不用為缺少銀錢犯愁。如《公孫九娘》中萊陽生甥女言:“又蒙賜金帛,兒已得之矣。”
相對於對物質的薄求,鬼魂們更看重精神的滿足。這裏所說的精神滿足,既有個人價值、道德修養的完滿實現,又有人倫人情的和諧相處。
在《聊齋誌異》中,那些走上轉世複活之路的鬼魂大多對未來充滿了希冀之情。
如在《蓮香》中狐女蓮香為了能夠托生為人,不惜毀棄自己的多年道行。她把死亡看做是實現愛情理想的跳板,因此說:
子樂生,我自樂死耳。如有緣,十年後可複見。
這裏“樂死”實際上也是“樂生”,希望通過死亡改變自己的現存方式,蛻化為人。同篇中的鬼女李氏與桑生相愛,因陰氣太重,幾乎害了情郎。在生死攸關之際領悟到人鬼異路,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悵恨。
為此“每見生人則羨之”,得以附體而生。不論是複活還是轉世,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即愛情的實現。
對生長於深閨之中的古代女子而言,愛情是最難得、最寶貴的,對愛情的渴望與執著往往使她們不避死亡的威脅。像連城、範十一娘等人,都是為了愛情不惜死一回的女子。但她們的複活才是愛情追求得以實現的最終契機。這樣的例子還有《小謝秋容》、《魯公女》等。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揭示了封建時代男女人生價值的不同認知方式。在《聊齋誌異》中,“知己之感”表現得特別突出。
在女子,表現為對愛情的執著追求。在男子,尤其是那些淹蹇仕途的讀書人,則更多地表現為把知己的承認看做自己個體價值被認知的標尺、砝碼,許多人為此生死相隨。如《連城》中的喬生,為報連城的知己之恩,竟然身殉之,而且說道:“仆樂死不願生矣。”
又如《時生》中描寫的葉生,魂隨知己丁乘鶴多年,竟領鄉薦而忘死,直至見到堂前棺木,才撲地死去。也即最終認識到理想的幻滅,價值的不可實現,才真正死去。
顯然,這些士子文人在當時社會中心理負荷是相當沉重的。他人的承認,社會的認可是他們個體價值得以實現的標誌。但現實中依靠科舉成名的途徑是狹窄而擁擠的,許多人甚至在這羊腸小道上顛沛一生也不能實現其個體價值。蒲鬆齡便是其中酸苦的一員。
在《聊齋誌異》中,還有許多落魄文人的鬼魂混跡人間科場,期待科舉成名的故事。《司文郎》中的宋生,之所以不願魂歸冥府,乃在於想看到王生金榜題名,他甚至不惜推遲冥中任用的殊榮等待著。然而王生的敗北令他失望至極。
《於去惡》中30年一巡陰曹的張桓侯大受於去惡的愛戴,就是陽世的蒲鬆齡也翹首以待,他們對於科舉製並不反感,更沒有否定的意識,隻不過從改良的意願出發,希望換個文官整頓一下秩序而已。
這些死而猶生的鬼魂們,他們骨子裏信仰的是儒家的入世、進取的思想,精神上不滅的是儒家的執著與熱情。
在《聊齋誌異》中,還有許多“鬼話”是寫輪回因果報應不爽的。這類小說似乎充滿說教與訓誡的味道,細細品味,方可體會出文字背後的熱情與希望。
在鬼魂信仰中,死亡並不具有否定意義,而是個體生命取得再生。但人在再生之前會有準備與醞釀的階段,這也就是《聊齋誌異》中普遍出現的冥審、冥判。這種心靈的審判並非蒲鬆齡的創造,而是一種原始信仰的積澱,原始的鬼魂信仰裏滲透著道德觀念。
人們的品德修養被看做一項精神內容與精神生命共存亡。人們的意識深層普遍存在著人死後要受到冥府審判,其中罪過深重的人就被定罪去受苦,隻有正直的人才能到達極樂世界的觀念。
蒲公信筆寫來,讀者放眼觀去,之所以毫無造作之痕和接受上的困難,正由此無意識作用的結果。
在《聊齋誌異》中,冥審被描寫成一個人從一種生命形式到另一種生命形式的轉折點。鬼魂們到達冥府後,閻羅王就稽查其生平所作所為,如果是行善積德的投生一個好所在,來世有個好出身,或升作魁仙鬼吏。
如果是作惡的,酌情按律處罰。如《三生》中的劉孝廉,因生前所行不善先後被罰作馬、犬、蛇,曆三世才將罪孽贖滿,至第四世複投入胎,為劉孝廉。又如《王蘭》中的無賴賀才,因日事酗賭死不知改被罰竄鐵圍山。
而積善施德的往往有好報。例如《水莽草》中,祝生寧願為鬼,而且百計為其他誤食水莽草者驅鬼,終於感動天帝,冊封他為“四瀆牧龍君”,升為鬼仙。
《布客》中布客本來已名列死籍,因他曾出資建橋方便行人,結果就可延壽命了。在《聊齋誌異》中,勿以惡小而為之,勿因善小而不為的告誡屢次提出。
在《聊齋誌異》中,還有關於地府中的官職是如何選拔的。在第一回就說明了地府的官職也是要通過考試得到。因為他們可是地府之中的“父母官”,處理的是陰間和陽世鬼與鬼之間、鬼與人之間、甚至是人與人之間的各種糾紛,所以在人員選拔上就必須要格外的慎重,否則“苛政猛於虎”,為禍就太為慘烈了。
一般的程序是,首先是選取陽世間有修為、積陰德的“鄉紳仁子”,讓他們進行競爭性的考試,合格以後才可以充任“城隍”或是其他的職位。陰間的考試也是很嚴肅的一件事,就像科舉考試的殿試一般,要閻王親自把關。
在《聊齋誌異》中,還表現出了古代百姓對德與法、情與禮、情與理關係的和諧處理,以及祖先崇拜的思想觀念。
德與法的和諧。在《聊齋》中,陰界不僅管轄自己那兒的事情,更把關注的目光投向陽間。其關注的程度細微到每個人的一言一行、一飲一啄。更周密到每個人的生前死後,來龍去脈。其冥法對每個活人死鬼都負全部責任。因此,陽世所有不可解的難題在陰司全部可以解決。
在陽間,官府懲治的是大惡,獎勵的是大善,而對那些鑽了法律空子的小惡卻無能為力,對那些於法難容於情可恕的也不能網開一麵。但是冥律對處理這些難題時就靈活得多。如《酒狂》中的繆水定,品行惡劣,慣於使酒罵座。但並未觸犯刑律,官府對他亦無可奈何。閻王就可以“頗惡此輩”為由將其勾魂冥罰。
又如《潞令》中宋國英,身為父母官,作惡多端無人能管,冥法卻可以懲治他。同樣,對那些有心為善的,也筆筆在錄。在《劉姓》中,劉姓因惡貫滿盈被冥司勾魂審判,隻因曾用300錢救一人夫妻完聚,則免去了墜入畜生道的痛苦。
像這樣有法可依有據可查的“法治社會”並非一味照本宣科,也有其通情達理處。它在隨時糾正人們的錯誤,也隨時允許人改正錯誤,如《邵九娘》中金氏本因“罪過多端,壽數合盡”,但“念汝改悔,故僅降災,以示微譴”。
於法於理於情都說得過去,也即尋到了解決“於情可恕,於法難容”矛盾的途徑。社會用來維持秩序的“法”與個人用來完善自我的“德”既有對抗性,又有統一性,兩者本質上是統一的,都是人們實現其生命價值所必需的輔助手段。
以德生法,以法促德,兩者相輔相成和諧共存是建立生存秩序大和諧的理想方式,也是《聊齋》鬼魂世界所反映出的“中和之境”的具體模式之一。
情與禮的和諧。我國的“禮”觀念由來已久。荀子在其《非相》篇中說:
人之所以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辨莫大於分,分莫大於禮。
“禮”作為一種社會行為準則,時時刻刻規範著人們的言行。遵禮而行就是道德,違禮而行就是不道德。但人同時又是有情的,情感的萌發有時是在“禮”的規範之內的,如“孝”、“悌”本身就是綱常,但更多的則溢出禮的約束,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愛情。
在《聊齋誌異》中,這種情與禮的衝突並不罕見,特別是鬼魂世界,對情的執著追求更往往超越了其對禮的自覺遵守。但這類愛情故事最終卻多以回歸於禮的形式得以大團圓。這就可看出“禮”文化的底蘊在社會中到底有多深了。
在《聊齋誌異》中,有許多美麗多情的女鬼耐不住對青年書生的傾慕而蒙羞自薦。
這行為一方麵是由“生有約束,死無禁忌”的鬼魂身份所決定的;另一方麵,卻又根本擺脫不了“禮”的陰影。鬼女們雖然鼓起勇氣自薦枕席,仍然要不無顧忌地問“他無人耶”,唯恐自己的行為被禮所控製的輿論不容。
除了那些大膽熱情的女鬼,地下更有一些謹守禮儀,以禮抑情的“淑女”。自覺“人鬼難匹”的宦娘,雖然心慕溫如春琴技,卻隻能躲在暗隅偷學,不敢現身,對禮的遵守可謂畢恭畢敬。
《公孫九娘》中,雖然朱生屢通媒妁,但萊陽生甥女,卻始終以“無遵長之命”推辭,其恭敬恪守於禮的程度不啻陽世淑嬡。
《聊齋誌異》中對禮的自覺維護在《湘裙》中表現尤其突出。湘裙對晏仲有意,不提防泄漏心事,即遭到其姐詬罵。湘裙也愧憤哭欲覓死。雙方都表現出了對禮的認同和自覺。雖然“情”與“禮”出現了對立,但最終還是以符合禮的形式,即兄妾送湘裙與晏仲完婚使“情”得以實現。
在這裏,“情”既受到“禮”的約束,“禮”又對“情”作了稍稍讓步,最終以“情”與“禮”的和諧相處方式解決問題。此類例子還有《聶小倩》、《魯公女》等。
情與理的和諧。眾所周知,我國是一個倫理社會,我國文化的精神基礎是倫理。在傳統的倫理精神上著重表現在兩方麵,一是從家庭成員的和諧出發,表現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理念上;二是考慮到家係的傳承與延續,主要表現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等理念上。
前者是一種同時限的和諧,後者則是一種超時限的和諧。兩者都體現了一種追求和諧人際關係的精神。
在《聊齋誌異》中,褒揚“孝”、“悌”這方麵內容的小說有《席方平》、《張誠》和《湘裙》等篇。在這些小說中,父子兄弟親情與社會規則之“理”出現了和諧共存的局麵,甚至“理”為“情”讓路。
如《席方平》,冥府中為褒揚席方平的“孝”,使席父得以延壽,90餘歲而卒。又如《湘裙》中晏仲為了哥哥有後而悉心撫育其鬼子,愛如己出。異史氏為此歎說:“天下之友愛如仲,幾人哉……陽絕陰嗣,此皆不忍死兄之誠心所格。”
這些不論因“孝”還是因“悌”所得的獎賞按冥律都是破格的。如果按律行事,席父60餘歲便應壽盡,仲兄更是理應無後,出現這樣奇跡是不可能的,誠如作者所言,“在人無此理,在天寧有此數乎!”
情與理的矛盾是人們在追求和諧的人際關係時經常遇到的問題。現實中,兩者常常是不可調和的。
但在鬼魂的世界裏,人們卻找到了解決矛盾的途徑和方法,即“通情達理”。使“理”向“情”靠近,使“情”向“理”歸依。既實現了形式上的和諧,又滿足了內容上的要求,從而實現了人際關係的真正大和諧。
祖先崇拜。作為一種“超時限的和諧”的人際關係,祖先崇拜的目的,是通過對共同祖先的崇拜而協調家族家屬的人際關係,這已超出了原始的鬼神信仰的質樸本色,而帶有了濃重的不可離析的人文韻味和功利色彩。
《聊齋誌異》中涉及對已故祖先崇拜的小說有《陳錫九》、《劉夫人》等。在這些小說中,對祖先的魂靈既有崇敬仰視的畏懼心態,又有希望借祖宗法力解決目前實際困難的功利心態。
如《陳錫九》,陳千裏尋父骨,暮宿野寺,遭野鬼欺淩。死後為大行總管的父親為他解了危難,而且幫助他把已被嶽父強逼回去的妻子奪了回來。又因孝行得賜黃金萬斤,擺脫了經濟困境。
祖宗的威力是很大的,借助它的向心力可以改善現實中已惡化的人際關係,社會處境,崇拜他絕無壞處,這是尚用務實的國人心態的折射,也是最普通最實在的世俗民生對生活的理想寄托。
如《劉夫人》中荊卿、玉卿本係大家之後,卻落到“非鴟鴉即駑駘”的地步。由其鬼祖母劉夫人代為物色的經紀人廉生不但為他們重創了家業,而且使兄弟親戚“往來最稔”,使原先僵化的關係得以緩和和諧。因此,對祖先的崇拜不隻源自一種家人的依戀,還有更深刻更現實的物質要求和精神祈禱在裏麵。
在倫理社會,家族的和諧是由一個死去的共同的祖先來維持的,要使這一和諧繼續下去,對祖先就不僅要崇拜、紀念,更要使這崇拜、紀念繼續下去,這即是“延續香火”的目的。
實質上,“香火”是對祖先崇拜的最高表示。在《聊齋誌異》中,有許多鬼妻生子的故事,如《巧娘》、《晚霞》、《聶小倩》等。在這些小說中,一家人能夠其樂融融,和諧共處,原因固然很多,但能生子卻是其中必不可少甚至是起重要作用的因素。
如聶小倩,無論對寧采臣的情還是對寧母的禮,都可以說無可挑剔。但寧母卻害怕她不能延宗嗣而猶豫不決。直至小倩告白說:“子女惟天所授……不以鬼妻而遂奪也。”
寧母才放心地接受這個兒媳婦。又如《巧娘》,如果不是“抱子告母。母視之,體貌豐偉,不類鬼物”,巧娘被婆婆接納恐怕還須費些周折。
從這些小說中反映出的人們對“香火”的重視足可透視出“祖先崇拜”意識的巨大支配作用。由於我國特有的倫理文化,人們總希望家族世係能不斷地綿延下去。
要達到這個目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借一個共同的祖先的存在而整合所有的子孫,借這崇拜的向心力,不但使家係綿延不斷,而且使親屬關係和諧均衡,這也就是數千年來我國人最重要的價值重心之所係,維持“家係”與維持“香火”就成為同義的名詞,兩者謀求的都是倫理社會的長久的最高的和諧,即人際關係的和諧。
在《聊齋誌異》鬼小說中的幾種文化現象,可以看到在這個滿漾著溫暖的煙火氣息,流淌著親切的人倫親情的鬼魂世界中,鬼法與人法無異但更清明,鬼德與人德無異但更純正,鬼禮與人禮無異但更圓融,鬼情與人情無異但更真誠,從而也就使人感覺到鬼域與人域無異但更和諧。
整個鬼魂世界就是一個溫馨清朗有序的理想國。作者同其中的“國民”一樣,對現實人生並未厭倦厭棄,而是始終保持著樂觀進取的精神,懷著滿腔的熱情和希望積極地參與生活的一切過程,並孜孜不倦地追求著廣大和諧的生命價值的實現。這也正是《聊齋誌異》百餘篇鬼小說的文化精髓所在。
《聊齋誌異》中,陰間的鬼差們可以在陰間娶妻生子外,其餘的小鬼則無一例外地到陽間來找自己的真愛,小說集中就有眾多的女鬼來到陽間找書生,不但可以在一起生活,並且很多的女鬼還可以為書生留下一點血脈,如《伍秋月》中的女主角,他不但可以和書生生活,更離奇的是在死了許多年以後還可以複活。
至於男鬼生子,書中描寫不多,隻是在《土偶》中有“冥中念爾苦節,故令我歸,與汝生一子承祧緒。”馬姓的男鬼與他的老婆生了一個兒子,在小說集中其他地方再也沒有見到類似的事情。
在小說中大量描寫豪俠義士,這一傳統也是唐人傳奇建立起來的。豪俠義士是唐人傳奇中充滿生命力和道德感的形象。他們仗義行俠,鄙棄財祿,必要時可置生死於度外,重名節,講信用,以生得壯烈、死得磊落為自豪。
《聊齋誌異》的主角是“狂生”、狐女,而他們大都具有俠的風采。或昂揚樂觀,倜儻卓異,樂於在狐鬼的天地裏一發豪興,比如《章阿端》中的“衛輝戚生”;或恩怨分明,言必信,行必果。比如《大力將軍》中的查伊璜、吳六一,《田七郎》中的田七郎,或矢誌複仇,“利與害非所計及也”。
女俠的複仇尤其驚心動魄,商三官親自殺了害死自己父親的仇人。細侯為了回到滿生的身邊,甚至手刃了“抱中兒”,就是她和那個偏娶她的“齷齪商”所生的孩子。
《聊齋誌異》無疑是對唐人傳奇的發揚光大,但《聊齋誌異》豪俠題材的魅力,絕不僅僅在於它沿著唐人傳奇的軌跡平穩運行。
蒲鬆齡是一個具有強烈曆史意識的作家,所謂曆史意識,就是他不僅了解自己的時代意義和背景,也了解文學的傳統,在時代和傳統的雙重背景下,他敏銳地意識到自己在時間中的地位,自己應該從背景中浮現出來。
蒲鬆齡是實現了他的創新目的。他筆下的豪俠題材盡管是傳統的,但他借以表達的對理想的生命形態的向往之情卻是新鮮的。
如果說《商三官》、《伍秋月》、《竇氏》、《向杲》、《席方平》等作品中的剛烈頑強,不屈不撓地介入社會人生衝突的豪俠具有較多繼承的意味,那麼,《青鳳》、《陸判》、《章阿端》、《小謝》、《秦生》中縱逸不羈、自然純樸、富於浪漫情懷和少年壯誌的豪俠則給予更多創新的色彩。
《聊齋誌異》描寫了大量生性不羈的“狂生”。在恐怖的狐鬼世界裏,在令人“口噤閉而不言”的陰森氣氛中,他們反倒興致淋漓,情緒熱烈。如卷1《狐嫁女》中的殷天官,文中這樣描寫他:
少貧,有膽略。邑有故家之第,廣數十畝,樓宇連亙。常見怪異,以故廢無居人;久之,蓬蒿漸滿,白晝亦無敢入者,會公與諸生飲,或戲雲:“有能寄此一宿者,共醵為筵。”
公躍起曰:“是亦何難!”攜一席往。
這種摧枯拉朽的氣概,這種意氣雄放的生命形態,所體現的正是俠的精神。
如《青鳳》中的耿去病、《陸判》中的朱爾旦、《捉鬼射孤》中的李著明、《胡四相公》中的“萊蕪張虛一”、《章阿端》中的“衛輝戒生”等人物,也都是這類豪放自縱,性情不羈的狂生。
荒亭空宅,雜草蓊鬱,鬼鳴狐嘯,怪異迭現,而這些狂生卻能無所芥蒂地進入其中,他們欣賞著其中的怪異,以其麵對怪異的坦然風度征服了狐鬼。結果,情節的進展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
狐鬼世界的恐怖陰森往往隻是“鄙瑣者自怪之耳”,實際上倒是光風霽月、富於詩意的。而且看殷天官進入那座“常見怪異”、“蓬蒿浙滿”的“故家之第”後的情形:
(天官)坐良久,更兄少異……一更向盡,恍惚欲寐。樓下有履聲,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見一青衣人,挑蓮燈,粹見公,驚而卻退。語後人曰:“有生人在。”
問:“誰也?”
答:“不識。”
俄一老翁上,就公諦視,曰:“此殷尚書,其睡已酣。但辦吾事,相公側儻,或不叱怪。”
乃相率入樓。樓門盡辟。移時,往來者益眾。樓上燈輝如晝。公稍稍轉側,作嚏咳。翁聞公醒,乃出,跪而言曰:“小人有箕帚女,令在於歸。不意有觸貴人,望勿深罪。”
公起,曳之曰:“不如今夕嘉禮,慚無以賀。”
翁曰:“貴人光臨,壓除凶煞,幸矣。即煩陪坐,倍益光寵。”公喜,應之。
殷天官處變不驚,以安閑鎮靜的風度麵對突發事件,群狐非但不與天官為難,還矜持不已地奉之為座上賓,說明豪邁的人生氣概是可以改變我們生活的色調的。
在《小謝》和《陸判》等篇章中所展開的也是類似的情節,令人回味不止的情景。陶望三與小謝、秋容的患難與共的愛情,陸判與朱爾旦的友誼等。
這正如清代評點家但明倫所說:
妖固由人興山……今狐之言曰:‘相公倜儻,或不叱怪。’可知狐本不為怪,特鄙瑣者自怪之耳。以倜儻之人,孤且尊之敬之,況能養浩然之氣者哉!
蒲鬆齡以此表達出他一片情愫,對於不羈的狂生來說,沒有什麼是真正可怕的,恰恰是在“鄙瑣者”所不敢涉足的生活領域內,他們可以大有作為。這裏,狂生的無所疑懼的豪情與英雄的積極奮發的人生態度無疑是相通的。
在《聊齋誌異》中,狂生的不羈風度還時常和酒聯係在一起。
一是這是因為“狂”作為一種豪放自縱、富於激情,富於膽略的性格,在生活中常常衍化成奔放、灑脫的狀態,因而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
漢代酈食其謁見劉邦時自稱“高陽酒徒”,即意在表明自己氣度不凡。唐代詩人李白《少年行》這樣寫遊俠的生活: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入酒肆,意在豪飲自不必饒舌。
二是由於“狂”總是與耿直,方正、浪漫情調密切相關,一旦在社會生活中碰壁,便情不自禁地在藝術的天地裏追求自由、放達的境界,即使處於順境,也不妨壯思騰飛,欲攬明月,借酒力超越凡近。
蒲鬆齡是深知個中因緣的人,所以對酒亢滿下親切之感。他在詩中一再寫到飲酒的豪興,把這作為自己生命力的一種爆發,鬱悶和失意,全部消解於其中,而憧憬和展望,也在放歌縱飲的節拍中得以自然流露。
蒲鬆齡這種與酒相依為命的情感,清代評點家但明倫體會到了。《聊齋誌異》卷1《考城隍》“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夜自明”句下,但評說:“至有花有酒二語,亦自寫其胸襟爾。”
在蒲鬆齡筆下,那些他所欣賞的狂生,無不有著極高的酒興。
如卷1《嬌娜》中,孔生與公子下帷攻讀,相約5天一飲。《孤嫁女》中,殷天官貿然闖入狐的天地,參與的一項重要活動即是飲酒。《青鳳》對狂放不羈的耿去病的處理也是喝酒。
卷2《陸判》生性豪放的朱爾旦與陸判每聚必飲。卷7《郭秀才》由飲酒引出一片飄逸不凡的意趣。卷10《神女》寫米生因孟浪舉動,竟得與神女締結良緣。
從這些篇章中我們不難看出,這種種情節安排也可感受到蒲鬆齡對飲酒的激賞之情。這在《聊齋誌異》卷5《秦生》尤饒韻味,文中寫道:
萊州秦生,製藥酒,誤投毒味,未忍傾棄,封而置之。積年餘,夜適思飲,而允所得酒,息憶所藏。啟封嗅之,芳烈噴溢,腸癢涎流,不可製止。取盞將嚐,妻苦勸諫。
生笑曰:“快飲而死,勝於饞渴而死多矣。”一盞既盡,倒瓶再斟。妻覆其瓶,滿屋流溢。土伏地而牛飲之。少時,腹痛口噤,中夜而卒。
清代學者馮鎮巒在“忽憶所藏”下批道:“較舍命食河豚者稍覺韻致。”又在“中夜而卒”下批道:“拚將一死消饞渴,歿去猶堪作酒仙。”
馮鎮巒是看出了蒲鬆齡的創作是忘我的。如果變個角度,把酒換成另外飲品或食品,那麼秦生所作所為,其韻致就要大打折扣了。唯其是酒,唯因傳統文化賦予了酒特殊的蘊含,秦生的舉止才令讀者會心一笑。
蒲鬆齡對飲酒的欣賞,其實是對一種氣魄的欣賞,是對浪漫情懷和少年壯誌的欣賞。
在卷2《酒友》中的車生是個頗多豪俠氣概的男子漢,他每夜不喝酒就不能睡覺,所以在他床頭“樽常不空”。後來竟因此而與狐成了“酒友”。
一夜車生睡醒,翻身時,感覺旁邊有東西臥著,一摸,毛茸茸的像是貓但是比貓大,車生點燈一看原來是個狐狸,喝醉了在自己旁邊睡著了。車生看看自己的酒瓶,已經空了,知道是狐喝掉了,忍不住笑道:“此我酒友也。”
然後車生給狐狸蓋上自己的衣服抱著它睡了。
這是多麼坦蕩的胸襟,在人際交往中不含一絲機心,這是豪俠精神的題中應有之意,屬於“豪放不羈”的範疇。從不含機心、真率曠達的角度看,《黃英》更加傳神。
本篇有個富於象征意味的“醉陶”,黃英的弟弟陶生在一次大醉後,恢複原形,化為菊花,“短幹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澆以酒則茂”。
這個意象來源於對晉代詩人陶淵明的理解。據南朝梁時期文學家蕭統的《陶淵明傳》中記錄,陶淵明對酒和菊花別具深情,任彭澤令時,文中寫道:
公田悉令吏種秫,曰:“吾常得醉於酒,足矣。”
嚐九月九日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
由此可見菊花和酒在陶淵明生活中的位置。而它們與陶淵明的直率、曠達是聯係在一起。小說中的黃英、陶三郎姊弟是作為陶淵明的後代出場的。他們身上,自然地秉承著乃祖氣質。
黃英的丈夫馬於才,安貧樂道,耿介清高,雖然在對待財富一事上略顯迂腐,但在人際交往中充分表現出不含機心的風度。比如,他在知曉黃英的菊精身份後,不僅無絲毫疑忌,反而“益愛敬之”,所以能始終保持幸福的家庭,生一女,後女長成,嫁於世家,黃英終老,與馬子才形成對照。
但是,在《葛巾》中的常大用,癖好牡丹,卻不夠曠達。牡丹花精幻化的女子葛巾、玉版,在與常大用及其弟成婚後,感情和諧,家又日益富貴。
遺憾的是,常大用機心太重,他根據種種疑點判斷二女可能是“花妖”,於是多番試探。所以結局是悲劇性的,葛巾、玉版痛感在猜疑中無法共同生活,遂離他而去。他們所生的兒子也化為虛無。
蒲鬆齡藉此表明了一點,就是“不含機心”者,與狐鬼精魅能融洽地生活,反之,則會受到懲罰,或結局難堪。“不含機心”是蒲鬆齡所向往的人性境界。就這一點而言,一些爛漫可愛的女子如嬰寧、小謝、房文淑,其重要性可與“狂生”相提並論。
返璞歸真,沒有塵俗的卑瑣齷齪,無拘無束,一任性靈自由舒展,這些形象無疑是作家所向往的人性境界在藝術中的展現。
蒲鬆齡在表現她們時,著力渲染其超塵拔俗的爽朗豪放,賦予作品濃鬱的抒情意味。
總之,《聊齋誌異》用浪漫主義的創作方法,造奇設幻,描繪鬼狐世界,從而形成了獨特的藝術特色,博采我國曆代文言文短篇小說以及史傳文學藝術精華,成為了我國文言短篇誌怪小說的巔峰之作。
人死了以後在陰間生活如何,多數的文學作品中寫他們在那裏受苦受難,十八層地獄是陰間常有的景象,可在《聊齋誌異》裏所構想的陰間,除了這樣一些血腥的東西以外,還有另外一些遊戲玩樂的場景,如在《鬼令》中眾鬼在他事之餘尚可以攜三五侶而遊宴,其宴中酒令也頗有趣,如展先生酒令“口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鍾”。
鬼與鬼可以遊宴,更多的是與陽世之人的快樂生活,如小說集中的眾拉鬼秀才,來到陽世或是以文會友、或是飲宴我令,其生活瀟灑快樂,無所羈絆讓人想到更多的是我國古代的隱士與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