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過的蛋 我的語文老師劉小平(2 / 2)

改變我絢爛的八股文風的是劉老師一次忍無可忍的評語之後。大約那是我又過分地吹捧了誰了,隻記得他寫了:“你寫的,古代叫八股,現代叫媚俗。文章是什麼?是你自己的喜怒哀樂。文章,是你自己思想的表現,是寫給自己看的,不是為了取悅別人。自己跟自己都不說實話,明明是痛苦卻要咧著嘴說幸福,這叫文過飾非。高的作文分數隻代表你有高超的組織文字的能力,不代表你有卓越的,哪怕是真實的思想。如果有一天,你讀自己的文章會流淚,你就在用筆寫自己;如果有一天,別人讀你的文章會流淚,你就在用筆寫現實。寫你懂的,寫別人懂的,為自己真說話,不為取悅別人說假話,做文章,不做命題文章,不要糟蹋了你的才思。”

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評語,當時我才十三歲,卻深深領悟,自此開始做到筆隨心走。

他隻教了我一年半,我卻感到我們之間有深深的默契。我寫的苦與樂,他都懂,他給一個青春期迷惘而多思的女孩一個自由說話的空間,讓我在他百川納海的寬容裏自由徜徉。

一年半後的一天,他突然從學校消失了。接替他的是一位短小精幹的剛畢業的大學生,板書優美而整齊,普通話發音純正,說話鏗鏘有力,可我再也找不到人書合一的渾然天成的感覺。

同桌的女孩,母親是校長,她悄悄告訴我,劉小平是個流氓,在外麵亂搞男女關係,那女的到他家喝敵敵畏,差點兒沒搶救過來,女的後來是活了,但肚子裏搞出的那個小孩死了。這種衣冠禽獸!學校把他開了。十五歲的女孩,對流氓、亂搞、禽獸之類的詞是很敏感的。而當時的我卻是心疼與理解。我想他就是我心中那顆多情的種子,即便他拒絕發芽,總有合適的土壤催生。這是愛之過?

匆匆幾年過去,我上大學了,我戀愛了,我也會相思了,我以為我忘記劉老師了。某天與神采飛揚的男友在街頭漫步時,突然發現遠處地攤邊那似曾相識的身影,依舊懶散靠在板凳扶手上,一隻腳踮著悠閑地抖抖,渾厚的男低音並不急迫地喊著:“清倉處理,皮鞋便宜……”抑揚頓挫的語調宛如當年讀著“兩小兒辯日”。我難過地扭轉身體,倉皇逃走。淚水模糊我的眼。

一直記得他最愛的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仿佛看見他站在泰山之巔,穿著古代飄逸的長衫,發上盤個髻子,一根長飄帶在夕陽下隨風飄搖。

玉樹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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