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十月,斯大林大街兩旁的樹葉由綠變黃,秋風吹過,樹枝隨風搖曳,那些已經完全變成黃色的葉子刷刷飄落下來,鋪撒在柏油馬路上,被汽車輪子和行人的腳步踩出哢嚓哢嚓的響聲。
五點鍾的黃昏時分,這個城市的上空散發著一股秋天的味道,那是從一輛輛運送大白菜的卡車上發出來的。這些白菜經過幾天的晾曬之後,有的被放在菜窖裏儲存起來,留著冬天吃,有的去掉外麵的爛葉子,洗幹淨,放進缸裏加鹽水醃成酸菜。樓道裏家家戶戶都有一口酸菜缸,酸菜缸裏發出的一種特殊氣味,那是西城冬天的味道。
十月的西城,隨著大白菜的氣味一同擴散的還有一個令人震驚的傳言。傳言說,北京那邊發生了一件大事情,有些重要的人物被抓了起來。那些人物的名字從人們嘴裏說出來,有人驚訝得瞪大眼睛,有人露出按捺不住的興奮神情。這些傳言蔓延的速度很快,從老人到孩子幾乎人人皆知。不久,傳言得到了證實,先是幹部分批分級別地一層層傳達,之後是普通百姓。
天氣漸漸冷了,那些大白菜已經被存放到了菜窖裏。街上沒有了運白菜的卡車,樹上的葉子快要落光了,在斯大林大街,出現了一群又一群的遊行隊伍,他們踩踏著秋天的落葉,揮舞著手裏的紅綢子,發出陣陣口號聲。有的隊伍裏麵還有鑼鼓嗩呐,他們在斯大林大街上,扭起了東北大秧歌。汽車廠的遊行隊伍最壯觀,他們開著解放牌大卡車,卡車上麵的大廣播喇叭在播放一首非常歡快的歌曲:
美酒啊飄香,歌聲飛,朋友啊,請你幹一杯,幹一杯,勝利的十月永難忘,杯中灑滿幸福淚。
林遠兵和王捍東沿著斯大林大街往前麵走。
王捍東說,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許誌的案情可能會有一些變化。
林遠兵說,是啊,應該是往好的方向變吧。
王捍東說,具體怎麼個變法我還不十分清楚,但我想死刑肯定會被取消。
林遠兵說,如果形勢發展得再快一點,你說許誌會不會很快就能被釋放呢?
王捍東說,非常有可能,就看上麵往後是什麼精神了。
林遠兵說,你說,如果有一天許誌出獄了,我們怎麼跟他說曉雅的事呀?
王捍東說,這種事瞞是瞞不住的,他早晚會知道。
林遠兵說,那孩子的事,也說嗎?
王捍東想了想說,孩子的事還是要說的,但不能讓他知道曉雅是為了生孩子死的。
林遠兵說,是啊,那樣他肯定會很難受。
他們走到了一個路口上,林遠兵說,我有好久沒去許誌家看他媽了,不知她這些日子怎麼樣了。王捍東說,我這些天也沒去。林遠兵說那咱倆現在一塊兒去看看她怎麼樣?王捍東說好。
兩人就去乘汽車。汽車上人很多,大部分是剛剛解散的遊行隊伍裏的人,他們有的手上還舉著小彩旗,粉色的紙花束。林遠兵和王捍東在南湖車站下了車,走到許誌家門前,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答應,王捍東說可能出去了,不在家。兩人轉身正要離開,門嘩地一聲開了,趙秀芝披了件破棉襖,披頭散發地出來了。
林遠兵趕緊上前扶住她,王捍東也走過來,他們一起攙扶她進到屋裏。林遠兵說你怎麼病成這樣了?趙秀芝說老毛病了,年年都犯,這不,天一冷,又犯了。林遠兵說我上次給你的藥都吃完了嗎?有沒有效果呀?趙秀芝說還吃著呢。王捍東說,喘得這麼厲害,我看不像是氣管炎犯了,會不會還有別的什麼病啊?趙秀芝靠在炕頭上,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氣。林遠兵說這麼嚴重,我看還是先上醫院吧。趙秀芝說不用,過些天就能好。王捍東說,走吧,咱們還是去檢查一下。林遠兵幫她穿好衣服,趙秀芝仍舊堅持不想去,可架不住兩人的勸說,隻好鎖上門跟他倆出來。
醫院離許誌家很近,過了馬路走十幾米就到了。王捍東去掛號,林遠兵陪著趙秀芝坐在走廊上等著,一會兒王捍東回來,他們扶著她走進去。醫生給她仔細檢查了一遍,又讓他們去做透視,回來看完片子,醫生說是肺氣腫,氣管炎,哮喘都犯了,很嚴重也很危險,要馬上住院治療。
趙秀芝一聽要住院說啥也不幹,林遠兵說,住院治幾天就會好,要是回家了,夜裏犯了病怎麼辦?王捍東沒有跟著林遠兵一同勸說,而是直接去辦理了住院手續。最後不管趙秀芝同意不同意,他們都把她送進了病房裏。護士給她打上了吊瓶,林遠兵坐在床頭陪她,王捍東出去買了些吃的。大約晚上十點,趙秀芝睡著了,王捍東要送林遠兵回家,林遠兵說我要留下來陪她。王捍東說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不回去,家裏該惦記你了,明天白天你再來換我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說著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他們一起走出醫院,王捍東把林遠兵送回了家,又回到醫院陪護趙秀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