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正是月初時分,無月,唯有繁星閃爍。
最近幾日,天悶得厲害,似乎馬上就有一陣暴風雨將臨,樹葉垂在空中一動不動,空氣中有一種黏黏的濕熱,這是江南特有的氣候,讓人昏昏欲睡,悶熱無處不在,即使躺在床上也覺得四周一片燥熱,汗水不時從皮膚的中滲透出來,打濕了衣衫。
羅豐縣的牢房與縣衙相隔不遠,從縣衙向西百十步便到,當初建此牢房時,縣令考慮就頗為周到,既要方便審案拘人,又不致自己平日坐在堂上就能聽到在押犯人在牢中的聒噪。牢房青磚砌成,高達近兩丈,牆厚尺餘,牢房共有獄卒12名,設牢頭一名,副牢頭一名,每日裏各有六名獄卒看守,一日一換。所有獄卒大體分布為:大門口設崗哨兩名,中庭兩名,牢內柵欄後兩名,每日辰時末換崗,為防止有人劫獄,牢房特意設立了三重門鎖,除第一重可以從外打開之外,其它兩處門鎖隻能從裏麵才能打開,這樣就有效防止了犯人暴動,或者有人劫獄的風險。不管是從裏,還是從外,都無法讓犯人跑出去,牢房自建立以來,如同銅牆鐵壁,一直都平安無事。
此時的牢房之內,潮濕陰暗,空氣中有一種發黴的氣息,直衝鼻息,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騷臭味道,陣陣襲來,讓人不願在此多待一會,隻希望速速離開。牢房的幾個角上,點放了幾盞油燈,油燈裏發出昏黃的燈光,照射出一丈見方的光暈。
此時已過子時,牢房裏一片安靜,柵欄外的兩個獄卒正趴在小桌上打盹,四周不時傳來呼嚕聲與夢囈聲。然而張捕頭卻眼睛睜得老大,沒有一絲睡意,他盯著牢房上空巨大的檁條怔怔發愣,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一下子從一個執法者變成了犯人,這個牢他來過很多次,也送過很多人進來,那時候,他是強者,每次他鎖著犯人進來的時候,心裏麵總是充滿了正義與自豪,他覺得自己就是這裏的主宰,他看著那些犯人在他的鐐銬下發抖,苦苦哀求,自己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他當時很喜歡這牢裏的味道,他覺得對於那些壞坯,就是要放到這裏來,讓他們受苦,讓他們懺悔,隻有這樣的地方,他們才會知道做錯事的代價。
張捕頭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抓進來,這種角色的轉換,他無法理解,說自己是內奸,當然是無稽之談,自己盡心盡力,除惡懲奸,什麼時候當過內奸?那倭寇自己見都沒有見過,怎麼就成了他們的內奸了?張捕頭確信縣丞大人是受了小人的蒙弊,這小人很可能就是王捕頭,那兩個證人自己以前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們為何要諂害自己?定是有人暗中策劃搗亂。
與王捕頭已交惡很多年,但大家也隻是互不買帳,遇見時冷眼相對而已,從來也沒有越過底線,做出非分之事,這次自己受冤入獄,他實在做得過份了些,如若自己出去,一定要好好跟他算這筆帳。
再後來,牢裏又抓進來了幾個人,有兩個正是與自己最近的人,看到他們被受到牽連,自己真的很難受,可又不能說為了不讓朋友受苦自己就違心承認自己是內奸,張捕頭知道,如果坐實了內奸的罪名,自己麵對的將是什麼。幸好,從目前幾次審訊的情況來看,縣令並沒有找到更充分的證據,當然,由於自己吃了多年的公門飯,倒也沒有受太多的苦,刑訊逼供的事還沒有發生,但一日在牢中,便一日不得安心。好不容易聽說倭寇抓住了,自己也看到那個受傷的倭寇被押進了大牢,前後被提審過幾次,心想,這下自己的冤枉終於可以洗清了,誰知倭寇審了之後,縣令一點反應也沒有,既不說自己有罪,也不說自己無罪,一切都似乎回歸平靜,好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
這,不合常理。
張捕頭攀著柵欄,看著斜對麵牢裏的那個獵戶,這個獵戶很奇怪,剛關進來的時候很焦急,大叫自己是無辜的,說家裏還有一個小孫兒需要照顧,一日後,反而安靜了下來,隻是吃了睡,睡了吃,仿佛把這裏當成了度假勝地,沒事的時候還打打坐,一坐就是半天,雖然外界有各種聲響,但他不為所動,如泥胎木偶似的。
聽說他也是內奸,他會不會也跟我一樣是受到冤枉的呢?張捕頭想。
忽然,外麵好象傳來兩聲悶響,凝神再聽,卻什麼聲響也沒有了,唉,這天氣,大概是要下雨了,雷聲低沉,傳到牢裏居然這樣沉悶。
“呯呯呯”牢門被人敲響。
“誰啊?這深更半夜的,敲個魂呀!”睡眼蒙朧的孫副牢頭被驚醒,從小桌上抬起頭,抹了一把嘴角流下來的口水,對著門外不滿地叫道。
“孫牢頭,縣令要夜審案犯張桂林,說發現了重要線索。”門外有個人啞著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