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點回憶一點感想(1 / 3)

前幾天,忽然有個青年來找我,中等身材,麵目樸野,不待開口,我就估想他是來自我的家鄉。接談之下,果然是苗族自治州滬溪縣人。來作什麼?不讓家中知道,考音樂學院!年紀才十九進二十,走出東車站時,情形可能恰恰和三十四五年前的我一樣,抬頭第一眼望望前門,“北京好大!”

北京真大。我初來時,北京還不到七十萬人,現大已增過四百萬人。北京的發展象征中國的發展。真的發展應從解放算起。八年來政府不僅在市郊修了幾萬幢大房子,還正在把全個紫禁城內故宮幾千所舊房子,作有計劃翻修,油漆彩繪,要做到煥然一新。北京每一所機關、學校、工廠、研究所,新房子裏每一種會議,每一張藍圖完成,每一台車床出廠,都意味著新中國在飛躍進展中。正如幾年前北京市長提起過的,“新中國麵貌的改變,不宜用十天半月計算,應當是一分一秒計算。”同時也讓世界上人都知道,真正重視民族文化遺產,保衛民族文化遺產,隻有工人階級的共產黨領導國家時,才能認真作到。北京是六億人民祖國的心髒,脈搏跳動得正常,顯示祖國整體的健康。目下全國人民,是在一個共同信仰目的下,進行生產勞作的:“建設祖國,穩步走向社會主義。”麵前一切困難,都必然能夠克服,任何障礙,都必需加以掃除。也隻有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新中國,才作得到這樣步調整齊嚴肅,有條不紊。

我離開家鄉鳳凰縣已經四十年,前後曾兩次回到那個小縣城裏去:前一次是一九三四年的年初,這一次在去年冬天。最初離開湘西時,保留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有兩件事:一是軍閥殘殺人民,芷江縣屬東鄉,一個村鎮上,就被土著軍隊用清鄉名義,前後屠殺過約五千老百姓。其次是各縣曾普遍栽種鴉片煙,外運時多三五百擔一次。本地吸煙毒化情況,更加驚人,我住過的一個部隊機關裏,就有四十八盞煙燈日夜燃著。好可怕的存在!現在向小孩子說來,他們也難想象,是小說童話還是真有其事!一九三四年我初次回去時,看到的地方變化,是煙土外運已改成嗎啡輸出,就在桃源縣上邊一點某地設廠,大量生產這種毒化中國的東西。這種生財有道的經營,本地軍閥不能獨占,因此股東中還有提倡八德的省主席何健,遠在南京的孔祥熙,和上海坐碼頭的流氓頭子。這個毒化組織,正是舊中國統治階級的象征。做好事毫無能力,做壞事都共同有分。

我初到北京時,正是舊軍閥割據時期。軍閥彼此利益矛盾,隨時都可在國內某一地區火並,作成萬千人民的死亡、財富的毀滅。督辦大帥此伏彼起,失敗後就帶起二三十個姨太太和保鏢馬弁,向租界一跑,萬事大吉。住在北京城裏的統治上層,生活腐敗程度也不易設想。曹錕、吳佩孚出門時,車過處必預灑黃土。當時還有八百“議員”,報紙上常諷為“豬仔”,自己倒樂意叫“羅漢”。都各有武力靠山,各有派係。由於個人或集團利害易起衝突,在議會中動武時,就用墨盒等物當成法寶,相互拋來打去。或扭打成傷,就先去醫院再上法院。政府許多機關,都積年不發薪水,各自靠典押公產應付。高等學校並且多年不睬理,聽之自生自滅。但是北京城內外各大飯莊和八大胡同中的妓院,卻生意興隆、經常有無數官僚、議員、闊老,在那裏交際應酬,揮金如土。帝國主義者駐京使節和領事,都氣焰逼人,擁有極大特權,樂意中國長處半殖民地狀態中,好鞏固他們的既得特別權益,並且向軍閥推銷軍火,挑撥內戰。租界上罪惡更多。社會上因之又還有一種隨處可遇見的人物,或是什麼洋行公司的經理、買辦、科長、秘書,又或在教會作事,或在教會辦的學校作事,租界使館裏當洋差……身份教育雖各不相同,基本心理情況,卻或多或少有點懼外媚外,恰像是舊社會一個特別階層,即帝國主義者處心積慮訓練培養出的“夥計”!他們的職業,大都和帝國主義者發生一定聯係,對外人極諂,對於本國老百姓卻瞧不上眼。很多人名分上受過高等教育,其實隻增長了些奴性,淺薄到以能夠說話如洋人而自豪,儼然比普通人身份就高一層。有些教會大學的女生,竟以能拜寄洋幹媽為得意,即以大學生而言,當時寄住各公寓的窮苦學生,有每月應繳三五元夥食宿雜費用還不易措置的。另外一些官僚、軍閥、地主、買辦子弟大學生,卻打扮得油頭粉臉,和文明戲中的拆白黨小生一樣,終日遊蕩戲院妓院,讀書成績極劣,打麻將、泡土娼,卻事事高明在行,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如城市神仙。我同鄉中就有這種大學生,讀書數年,回去隻會唱《定軍山》。社會上自然也有的是好人,好教授、專家或好學生,在那麼一個社會中,卻不能發揮專長,起好作用。總之,不論“大帥”或“大少”,對人民無情都完全相同,實在說來,當時統治上層,外強中幹,已在腐爛解體狀態中。又似乎一切都安排錯了,等待人從頭作起。凡受過五四運動影響,以及對蘇俄十月革命成功有些認識的人,都肯定這個舊社會得重造,凡事要重新安排,人民才有好日子過,國家也才像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