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之後如何?”
蘇扶風稍停頓了一下,“回來之後,他留在家中時間越發見少——以前雖然也如是,但不曾如此頻繁。有時早上還在,下午卻又出去了,晚上也未必回來。起初我也不在意,但後來出了那件事——就是,瞿安去一醉閣買酒,沈鳳鳴卻追過來說,他買酒是假,存心要帶走刺刺是真,由是更懷疑是他偽造了金牌令,引致黑竹行刺夏莊主之變故。我雖然把沈鳳鳴打發走了,但也和淩厲說了這事。本來還想該怎麼去當麵問問,隻是他多半已覺到了什麼,便說,他原也不想這般來來回回的,既然我們也不喜歡,往後他幹脆不回來,獨自住在外頭吧。淩厲一向頂惱怒他這般,什麼都不解釋隻顧回避,便與他爭吵了幾句。”
蘇扶風說到此處,向淩厲看了一眼,接著道:“我自是隻能盡力勸和,淩厲便要具問他一個道理,究竟他最近是因何這般往來忙碌,盼他能開誠布公,勿要再將我們當了外人般。可是瞿安這樣子都多少年了,他不想說的事,無論好言好語還是惡言惡語問他,都問不出來。淩厲越發生氣,就與我說隨他去罷,不管他了。”
淩厲不免歎了一聲:“話雖如此,又豈能真的隨他去。我總信他隻是與我們冷淡,卻不至於懷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這種事也不是第一回了,所以臨到他真要走,我又去問他,他是否嫌武林坊那住處太近鬧市,不夠清淨,倘是如此,左右也要開春了,我們便搬回來這竹林,他不管是想獨處,還是要試驗什麼造物,這林子裏沒別人,盡夠他折騰,隻盼望他不要當真撇下一家人——我母親一旦癔症發作起來,一向隻認識他一個,若沒他在,連飯也未必肯吃,隻怕要一蹶不振。他聽了之後,隻肯答允有空時便回來看一眼,卻不肯答允不走。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自然也不能再強求什麼。我知道他在朱雀山莊困了十年,又被我以母親為由在臨安困了二十年,從來都悶鬱不樂——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我從沒弄清楚過。我自己前些年也時常半年不歸家,如何還能反質他,隻要他還肯隔幾日回來一趟,我也無話可說。”
“若是能隔幾日就回來一趟,那他現在應該也住得不遠?若是就在這臨安城內外某處,我總能設法找他出來。”
淩厲搖頭:“就連我和扶風都綴不住他,從未得知過他確切住處。你縱然是動用手裏的人將京裏京郊盡數搜卷一遍,他卻定須比誰都敏覺,倘若不想給你找到,盡能有辦法遁走。”
“那他上回何時回來的?大約何時再來?”
淩厲苦笑:“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三天,五天,十天,半個月,都由得他。你想見他,怕是隻能隨緣。”
夏君黎躊躇了下:“可否讓我看看他的房間?”
“可以,不過——有用的他都帶走了,沒留下什麼。”
“有沒有……他的留字?我是說——他的手書,我想認一認他的筆跡。”
“君黎,”蘇扶風在後道,“你要認他的筆跡做什麼,莫非你另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確實是有,”夏君黎道,“我隻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你們……”
“我們與你說了這麼多——你卻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我們?”蘇扶風顯見有些失笑,“這世道是變了,以前怕你給人欺負,卻原來我們才是最合該給欺負的?”
夏君黎微微窘迫,“因為……”
因為關於瞿安的往事是俞瑞告訴他的,而他原本並不想在他們麵前提到俞瑞;更因為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有這個資格將所謂家世真相在淩厲麵前揭開,將他推進一個已經過去了數十年的、本來與他毫無瓜葛的世族仇怨裏。而甚至自己,對那一切都還一知半解,如果瞿安都始終沒有說,自己這個外人,又要怎樣越俎代庖,扮作一個“全知”?
可是,易地而處——甚至不必“易地”,隻要想象一下當初自己如何渴盼著知道生身父母的真相——便能知道要如何選擇。直至今日他仍感激彼時出於“義憤”將家世真相告知自己的沈鳳鳴。他或並無資格做那個說出真相的人,卻也更無資格做那個隱瞞真相的人。
他從懷中掏出那卷抄本。問那守當官要來的時候,大約他便知道——是為了淩厲要的。
“你們先看這個。”他說,“我等會兒再與你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