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裏的天,乍暖還寒。半夜時分依舊是冷颼颼的。天下承平二百餘年,小小的縣城早已習慣了安逸的生活。這裏沒有車馬要道,更算不上商旅咽喉,偶爾路過的劍客遊俠、落魄詩人留下些刀光劍影的故事,猶如天方夜譚,不久便湮沒在家長裏短中。江湖何處,小城中的人不清楚,但肯定離這兒很遠。
烏雲蔽月,當一行十二個黑衣人出現在何府附近時,悄無聲息。整個小城早已入睡,一片死寂。何家在此地算是富貴顯赫,可惜修的高高的圍牆、正門口那一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根本阻擋不住這些人,於是殺戮開始。
打頭的漢子一臉虯須,凶神惡煞般衝入倉促應戰的護院之間,頓時血雨遍灑、殘肢滿地,一片哀號。他哈哈大笑,對著一人喊道:“吳老狗,你倒是養了個好兒子,嘿嘿,我們在這殺的天翻地覆,半點光亮聲響都傳不出去,不愧是仙家手段,好陣法。”那被喚作吳老狗的人毫不理會他帶著挑釁與調侃的讚揚,隻是廝殺之際時不時的瞟一眼身旁的少年,隨即又專注戰鬥。
少年人約莫十六七的年紀,渾身上下普普通通,麵容勉強算得上清秀,此時的他一臉肅然,甚至讓人覺得暮氣沉沉,隻有那漆黑的眸子裏偶然乍現出一抹神采,激蕩飛揚。少年出手很快,幾乎是刀刀致命,半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相比打鬥漢子有如戰場之上的大開大合,他就像一個黑夜中的刺客,一擊斃命。
眾人且打且進,若有人從天俯視,便會發現奇怪的一幕:偌大的何府火光衝天,在廝殺哀嚎之聲中有如烈火地獄,不忍直視。而何府之外整個縣城一片漆黑,居民們正沉睡在夜帶來的寧靜中,府內府外猶如兩個世界。
慢慢的,哀嚎之聲逐漸停歇,眾人圍至後宅大院,打頭的虯須大漢指指點點,聲音高亢戲謔:“何老爺、何夫人、大公子,哦,還有小公子,我得恭喜何老爺喜得貴子啊,再加上外麵的那些,您一家齊了,想必路上也熱熱鬧鬧的,不會寂寞。隻是小公子的滿月酒我們是喝不上了。”說罷,他仿佛感覺自己挺幽默的,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摟住旁邊的少年,道:“吳鉤、吳愁,你們爺倆說說,這是何苦呢,剛投完胎又要趕著去死,哈哈哈。”
喚作吳愁的少年身子微微一縮,便巧妙地掙開了。旁邊的“吳老狗”吳鉤皺著眉道:“葉闖,別沒個正形,正事要緊。”隨即轉過頭向著與他們對峙的何家:“何老爺,現在的形勢你也看到了,讓你們一家老小少受點罪吧。”
那何老爺頂在最前,一臉哀求:“諸位,我何家一向勤儉持家多積善行,不知何處得罪,這是庫房的鑰匙,所有東西諸位但取無妨,還望諸位饒過我們一家。”
吳鉤從懷中掏出一黑色鐵牌,鐵牌約莫成人手掌大小,雕琢精細,周邊是神秘的花紋,正中是四個古樸的篆字“天道傳承”。“我們隻要這個。”何老爺似是努力回想著,汗珠子不停在臉上滾過,“各位好漢,我真不記得有這物件,但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嘿嘿,”一旁的葉闖不耐煩的冷笑:“不用雷劈,今天爺們就替天劈了你。吳鉤,和他們廢什麼話。你還真打過算放他們一家老小,看看那個大的崽子,恨不得吃了我們,讓他以後找我們一家老小報仇?”
那何老爺顯然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對著看起來好說話的吳鉤哀求道:“好漢,我那小兒子還沒滿月,還沒到記事的時候,您發發慈悲,隨便扔給哪個人家,大恩大德,好漢,你也是當爹的,我求您了。”
吳鉤聞言一震,下意識的看了看兒子,吳愁依舊一臉木然,仿佛什麼都沒聽見,半點表情都欠奉。
“囉嗦什麼,跟我上,一個不留,殺幹淨之後慢慢找,掘地三尺,不信找不著,我們葉家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過。”葉闖邊說邊提刀向前。吳鉤無奈的歎了口氣,雖說他是主事之人,可他畢竟不姓葉。
何老爺雙手握著刀柄,止不住的發顫,看著獰笑著一步步走過來的葉闖,忍不住的往後退。“快跑!”他聲嘶力竭的喊道。幾個家人隨即驚慌失措地亂竄。何老爺拚了命的舉刀撲向麵目猙獰的葉闖,卻“嘭”的一聲被吳愁給踢飛一邊。
“他交給我,你們去追其他人。”少年麵無表情的道。
葉闖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帶領眾人追去,吳鉤低聲的囑咐了一句“自己小心點”也跟了上去。
看著眾人追殺自己的妻兒,何老爺發瘋一般揮刀砍向阻攔自己的吳愁,全無套路,吳愁畢竟是練武之人,輾轉騰挪間毫發無傷。偶爾出一次手,即便是赤手空拳,也不是何老爺消受的了的,一時間後院滿是其慘遭痛毆發出的慘叫。何老爺畢竟上了年紀,瘋子似的揮舞了一陣後,一個趔趄收不住腳,整個人撲倒在地,早已知道結局,但直到此刻才徹底死了心,他幹脆半跪在地上,嗚嗚的哭著,聲音壓抑到了極致,撕心裂肺,俄而又哈哈大笑,猶如夜梟,兩手死死的抓著地麵,指甲翻裂、血跡模糊。吳愁站在他背後就這麼默默地看著。何老爺轉過頭,兩人目光交錯,一個堅定中帶著一絲茫然,一個一片死寂之下難掩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