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終其一生追求著某樣東西,於他們而言,江山美人、功名利祿都是煙雲過眼,或者可作為交易籌碼,他們往往很貪,貪欲至盛則扭曲成了俗世上的無欲,所以他們既剛毅不屈又如火焚身,即便頭撞南牆,萬仞加身,也不能改變他們的誌向,這是某種偉大也是某種悲哀,而他們往往非聖即癲。
可謂是命運使然。
柳下蹊覺得隻要再除掉他身上最後一個棘手的問題就好了,雖然少年方才問的話語有失偏頗,但他明白這孩子已經漸入佳境,隻是他還不自知,這個年紀的無知懵懂當然可以諒解。這個男孩不同以往學生,他是獨特的,他是……驚世獨一!
他或許是神秘的魈族後裔,廖若辰星的存在。
百年前西斯廷教皇國宣布魈族是世界的魔鬼,是罪惡災疫的征兆,借用西昧大陸上各方國力清剿魈族餘孽,後來殺戮擴散到北荒上,引出了更多的混亂,各方混戰廝殺,這場滅魈之役最後以嚎振部落大祭祀禪撻爾的身死為落幕,疲弱不堪的各方勢力簽約訂盟,不複往來。
自那以後,除了東夷外,人們無不厭憎魈族,往往蔑稱為魈鬼。
可沒有人去在意他們在一開始隻是被屠殺的受難者。
沈翳很可能就是那樣強大變態的邪魔,隻不過他自己還沒有發現。惡端還未揭露時他隻是個簡單的孩子。
除了當年不可告人的秘辛外,這個男孩確實是計劃中一部分。這麼多年來,不是老教牧一人在守護他。
之前柳下蹊兜著圈子不肯收他為徒,是因為這個男孩太內斂了,什麼都往心裏藏,那些失落不甘都被藏在心裏,那些毒一樣的東西鬱結在心,偶有契機便會瘋狂延燒起來,實在是他的一大心魔。
恰如今日,雖然沈翳竭力壓抑自己去承受先生的拒絕與奚落,可是呢?那些藏在心裏的火,終會燒起來,傷害的總是自己啊!
如果柳下蹊選擇做他的師父,就不能不幫他過了這道關。
風停了,雖是涼秋時節,此刻卻仍有些悶濕的感覺積留在空中。某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走向分歧,非生即死,你隻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活下來,生死有命麼?信了是賭徒,不信則成為鬥士。一個賭命,一個搏命,都是瘋子。
可那些事你一定要做不是麼?沈翳。
想到這裏,柳下蹊一片淒然,他翻身取出又一瓶陳釀,不知是否是北荒薩郎烈酒的緣故,他不再豪飲,卻開始用小盅,一口一口地飲下,斟滿喝幹,如此往複……
其實之前大碗喝酒興起就抱壇而飲,這種飲酒方式看來瀟灑快意,卻不知這一揮一灑一傾中淌漏了多少瓊漿玉液呢?沈翳也明白這一盅一盅地飲時,滴酒不漏,反而都入了愁腸,任肚腹百轉。
而他卻不知,柳下蹊內心如何糾結複雜……
阿翳,你不同於凡俗,你獲得神的天賦時,神的詛咒也降臨在你身上。偏偏你又有一顆矛盾敏感又不服命的心,注定是一條逆天而行的坎途啊,非生即死……哪有那麼簡單呢?
這些話隻能藏在心裏,真可笑啊,明明自己魔障更深,不得化解,卻要去渡人向善,世事無常,諸多諷刺啊!
人間看去,仍是灰白。
而沈翳心裏早從那個雨夜裏就把柳下蹊當作是一位擁有高強實力的隱士,這麼多年看來,他還是位通天曉地的鴻儒。如果想變強自然要做他徒弟,死皮賴臉地纏著他。所以之前柳下蹊如何倨傲刻薄,他都忍下,權當考驗。
“不,你是人,那是鳥,怎能等同論之?”柳下蹊依舊陰著臉,不能失敗……他不願讓這個含蓄安靜的孩子變得不再聰慧。況且,他要挑起這個少年的怒火,讓他忍無可忍,激出自己的心魔,雖然很殘忍,可能在他心裏留下的陰影會比心魔更甚,別說師徒,他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了了。
其實柳下蹊對少年講那個荒川送雛的故事,不是真的講述命運殘酷,這故事裏麵的荒川雛鳥就是沈翳,如果除不掉那個心魔,柳下蹊會對男孩用煉魂秘術,在非人的痛苦中洗去這五年與他相處的點滴,代價是男孩三魂七魄中要被奪去兩魄,自此永遠隻是純潔的少年心性,心魔也不複存在。